这篇文章告诉你,为什么哲学家、美学家、伦理学家在谈论时代问题时总会“言必称希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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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5-13 16:04 来源:世界知识画报

从基克拉泽斯文化标志性的几何图像到富于幻想色彩的克里特陶器,从迈锡尼精美的黄金饰品到红绘瓶画上狂欢的酒神,从神秘的“古风的微笑”到成为古典美学范式的人体雕塑……古希腊历史缓缓流淌至今绵延5000年——随着“美的多元——古希腊的艺术与生活”展览在中国国家博物馆、“希腊人——从阿伽门农到亚历山大”展览在首都博物馆及上海世博会博物馆、“邂逅爱琴海:那不勒斯国立考古博物馆文物精华展”在北京三山五园文化中心、“古希腊:神话·英雄·命运”展览在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的相继呈现,“希腊风”劲吹,让梭伦、菲狄亚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世界级“大咖”又一次回到公众视野,打破公众对“古希腊=古典时期的希腊”的刻板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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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1月24日,首都博物馆“希腊人——从阿伽门农到亚历山大”展览汇聚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塞萨洛尼基考古博物馆等希腊境内14家博物馆和文物机构的270件(套)藏品,展现了古希腊的社会和文化风貌。

01
 
爱琴海的呢喃:欧洲文明起源
 
 

公元前7000年开始,希腊这片土地上就建立起持久稳定的聚落;公元前3000年前后,最早的希腊文明出现在基克拉泽斯群岛,学界称之为基克拉泽斯文化,其代表性文物是小雕像,并因别具一格的形态成为希腊远古艺术的杰出代表。存在于早期基克拉泽斯文化二期(公元前2800~前2300年)的“烤盘”形器,在其生活遗址和墓葬中皆有出土,据考证猜测,可能用作盘子、镜子、食盐贸易量器甚至天体观测仪或祭祀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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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希腊“烤盘”形器物,带有叉形手柄。图案中央是有很多副桨的无桅杆船,船前进的右方还有一个鱼形图案。

约公元前3000~前1100年的克里特文明(米诺斯文明),作为爱琴海地区的早期青铜文明之一,这里的一切曾随着古典世界的衰亡而湮灭在历史尘埃中,直到20世纪初,英国考古学家阿瑟·埃文斯在克里特岛有了惊人发现,才让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米诺斯世界重见天日:色彩绚丽明朗的装饰绘画、富于幻想氛围的陶瓶、精致优雅的小雕塑……留存至今的米诺斯王宫遗址见证了曾经的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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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特的米诺斯王宫遗址

19世纪后半叶,德国人海因里希·施里曼受到《荷马史诗》所述内容的启发,在土耳其和希腊多地展开考古调查,揭开了迈锡尼文明的神秘面纱——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上的强邦迈锡尼通过与爱琴海、地中海地区的其他文明进行贸易和文化交流,自成体系,与古埃及、古巴比伦文明同时存在,出现了高度发展的文明。作为迈锡尼文明中的建筑典型——迈锡尼卫城,入口筑有著名的狮门,门两侧由2块巨型独石支撑着巨大过梁,门楣上嵌入一块突出的巨石,左右各雕刻一只狮子。这件约作于公元前14世纪的浮雕为后人开辟了与建筑融合度更高、更具威仪感的装饰写实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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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锡尼卫城的狮子门

1876年11月,施里曼在迈锡尼遗址发现了被称为“墓圈”的墓葬群,出土的大量随葬品震惊了世界。古希腊文明的精美典范“阿伽门农金面具”就来自迈锡尼卫城墓圈A的5号墓。如今收藏在希腊考古博物馆的金面具创造于公元前16世纪下半叶,展现了一个带有胡须的男子面庞。施里曼认为面具的主人为阿伽门农,但现代研究认为它可能属于一位更早的迈锡尼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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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伽门农金面具复制品藏于迈锡尼考古博物馆,原件藏于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

公元前12世纪,来自北方的多利安人入侵希腊,迈锡尼文明戛然而止,希腊地区进入约300年的沉睡期,甚至开始向原始社会的形态倒退,但也为希腊城邦时代文化的再塑造提供了舞台。

 

02
 
神话将历史包裹
 
 

希腊地区在公元前8世纪终于展露出文明的觉醒。全新的希腊城邦分布在地中海、黑海沿岸——各城邦逐步形成的时期也是艺术史上的古风时期。

公元前9至前8世纪,古代希腊世界发展出“几何风格”,主要体现在陶瓶绘画上——清晰且结构分明的水平饰带由回纹、十字、圆形等图案组成,达到很高的艺术成就。公元前700~前480年即法国艺术史家热尔曼·巴赞定义的古风时期,艺术作品体量变大,数量激增。

美国学者房龙认为,希腊人是最早开始欣赏人体之美的民族,而古希腊雕塑艺术正是其集中展示。公元前7世纪中叶起,古希腊人开始用大理石雕刻人像,为了能使人体结构比例得到精准呈现,通常把人像设计成僵直的正面直立状态,颈部直挺,目视前方,双手紧贴腿外侧。在古风时期后期,大型青年男女雕像成为代表,男像被称为库罗斯,女像为柯拉,他们双目突出,状如杏核,尤为突出的是“古风的微笑”:上翘的嘴角与面部其他部分极不协调,更与人物所处环境不符,甚至身受胁迫或与敌激战的人物也在“微笑”,效果十分“抽象”。由于当时的艺术水准无法掌握面部肌肉的刻画,因此形成了这种千篇一律的独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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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展览中的大理石裸体女性小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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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式微笑的女性形象代表作,约公元前530年。

古埃及“侧面正身律”的影响也在古希腊瓶画中有所体现。艺术史家苏珊·伍德福特认为:“瓶画艺术家渴望像荷马那样,使自己成为一个讲故事的人,因此,他们简化了传统的图案装饰,清除了瓶的大部分到瓶底的传统图案,换之动人的故事。”瓶画为后人呈现了古希腊人的日常生活、宗教祭祀、赛会竞技、葬礼祭奠等文化活动,也是后人了解古希腊文明的图像证据。在瓶画的叙事过程中,单色调的黑绘与红绘风格占据了较长时期。从公元前7世纪延续至前5世纪的黑绘风格以黑色或深褐色勾勒形象轮廓,再以黑色剪影填充;公元前525年至前500年出现的红绘风格转而用红色或黄褐色呈现物象,其他区域用黑色釉料平铺,形成不同色调的对比。瓶画所提供的故事场景、观者与画面互动的剧场性情景,呈现出图像、故事、神话、历史、人文内容的复调结构。在瓶画中,历史被演绎成神话,通过图像的视觉化方式呈现出来,如艺术史家雅各布·布克哈特在《希腊人和希腊文明》中所言,历史和神话通过图像相遇,神话将历史包裹在其精致闪亮的面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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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绘双耳瓶(粉黄色陶土),约公元前510年~前500年,出土自埃伊那岛,现藏于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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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绘人物陶器(橙红色陶土),约公元前500年~前490年,现藏于希腊国家考古博物馆。

古风时期后期,希腊人在希波战争中取得胜利后,对人的力量与智慧有了更深的感受,古希腊文明的高峰——公元前5世纪至前4世纪初的古典时期终于到来,希腊艺术出现以公元前480年为界点的“古风−古典风格的转变”,被学界视为希腊艺术通往自由的“大觉醒”。

 

03
 
艺术的高度生命力
 
 

古典时期,埃斯库罗斯、阿里斯托芬的剧作传遍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贡献着哲学智慧,带动社会思想的进步,克里斯提尼改革和伯里克利改革为人们争取更多民主权益,希腊与中国、印度、波斯、以色列共同支撑起人类的黄金时代——伟大的轴心时代。

伯里克利曾说:“我们是爱美的人,我们没有忘记使疲敝了的精神获得舒息:我们的生活方式是优雅的,我们日常在这些方面所感到的快乐,帮助我们排遣了忧郁。”“美的多元”展览中有一件公元前4世纪~前3世纪的金链网头饰引人注目:它镶嵌红宝石与蓝珐琅,中心装饰右肩负箭筒的阿尔忒弥斯形象,是古希腊人生活的一种映像。

经历了黑暗时期后,希腊人最终确立了以大理石结构为核心的古希腊建筑风貌,它们深刻影响了今日的建筑形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神庙,包括早期代表之一的科西拉岛上的阿尔忒弥斯神庙,结合了多立克柱式、爱奥尼柱式和科林斯柱式的阿波罗·埃皮鸠里乌斯神庙……其中最杰出的当属帕特农神庙。它地处雅典卫城最高处,为供奉雅典娜女神和纪念希腊在希波战争中的胜利而修建,反映出希腊城邦黄金时期蓬勃向上的时代精神。菲狄亚斯设计主持了雅典卫城修建、监造,完成了帕特农神庙的全部雕刻及神庙内高达11米的雅典娜女神雕像,将古希腊艺术推向新的高度。“世上没有一个真人的人体能像希腊雕像那样对称、匀整和美丽”,艺术史家E.H.贡布里希曾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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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特农神庙代表了全希腊建筑艺术的最高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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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忒弥斯金链网头饰可能曾被用来固定女祭司的发髻,约公元前4~前3世纪。

古典时期的雕塑家们开始尝试再现运动姿势下的人体之美,代表作品即《波塞冬》《掷铁饼者》和《荷矛的战士》。《波塞冬》优雅地展现了海神向敌人投射三叉戟的准备动作,原作是希腊海军在萨拉米斯湾战胜波斯海军后雕成的。如果说《波塞冬》捕捉了即将运动的瞬间,《掷铁饼者》则把瞬间凝固为永恒。这件被艺术史家沃尔特·佩特誉为“人们能想到或见到的古希腊或泰晤士河畔最完美无瑕的年轻躯体”,由米隆创作于公元前450年左右,取材于运动员掷出铁饼前的瞬间姿态,身躯的转折正达到力度和紧张感的饱和点,彻底突破了古风时代人体形态的对称律,体现了力与美的融合,亦是对人本质力量的讴歌。

普拉克西特列斯的《克尼多斯的阿芙罗狄忒》创作于公元前4世纪,是迄今所见第一座古希腊全裸女性雕像,艺术家用大理石表现了女性身体梦幻般的美。而古典晚期的《命运三女神》呈现三人并坐姿态,涓涓细流般的衣褶、若隐若现的外衣摒弃了大理石给人的厚重之感。18世纪德国美学家约翰·约阿辛·温克尔曼称“希腊艺术家所塑造的形象,在一切剧烈情感中都表现出一种伟大和平衡的心灵”,是一种结合了理想与现实的完美感,而古希腊艺术特别是古典时期艺术所反映的典范性的美学观,是古希腊民族人文精神与理性精神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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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三女神》现藏于伦敦大英博物馆,3位女神在希腊神话中分别是掌管未来和纺织生命之线的克罗索,决定生命之线长短的拉克西丝和负责切断生命之线并掌管死亡的阿特洛波斯。

 

04
 
文明暮光的隐喻
 
 

“我确信无疑

在当时,全世界没有哪一个族群、

哪一个城市或哪一个人

没有听到过亚历山大这个名字”

阿里安的《亚历山大远征记》如此记述公元前4世纪中叶马其顿王国国王亚历山大所建立的地跨亚非欧三大洲的庞大帝国,让希腊艺术的向外传播和与其他地区艺术的交流融合成为可能。“希腊人”展览展示了一件创作于公元2世纪的亚历山大大理石头像,年轻、英俊,梳着波浪发型——这种发型通常用来描绘神灵或英雄。头像后面佩戴了一个祭司专用发带,代表与神沟通的能力,表明这尊雕像已经被“神化”——在古希腊历史上,亚历山大的确可以成为人间之神:他率领希腊军队打败了波斯帝国,改变了希腊、波斯之间长期对抗的政治格局,最终以帝国统治者的身份,革除了东西方的旧有藩篱,使亚非欧很多地区进入希腊化时代的新篇章。亚历山大大帝死后,帝国分裂为以希腊本土的马其顿王国、埃及和周围地区的托勒密王朝、处于叙利亚和伊拉克的塞琉古王朝为主要继业者的若干国家。这些国家或多或少受到古希腊文明的影响,被统称为“希腊化国家”,这一时期被称为“希腊化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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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人”展览上展出的亚历山大大理石头像

希腊化时代的雕塑艺术更向写实主义方向发展,以儿童、老叟、畸形人、外邦异族愤懑绝望、酩酊大醉为题材,表现了强烈个性;同时,优美典雅、情调柔和的作品也大量出现,《米洛斯的维纳斯》就是典型——女神从脚到膝、从腰到头的曲线形成和谐统一的美感,法国作家夏多布里昂曾赞叹道:“它具有无比的美、神化的美,看那纯洁的裸体与女神一般的优美、典雅且壮丽,具有希腊风格的本质,而且混合着那些古代的理想和近代的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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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洛斯的维纳斯》是古希腊雕刻家阿历山德罗斯于公元前150年左右创作的大理石雕塑,现收藏于法国卢浮宫博物馆。

无论是《波塞冬》《掷铁饼者》还是《持矛者》,乃至向前追溯到古风时期、向后到希腊化前期的绝大部分雕塑作品,人物刻画始终追求整体的和谐、面部神态的克制,然而平静、安然的神情表现,在希腊化末期的群雕《拉奥孔》中被完全抛弃了——特洛伊城的拉奥孔和两个儿子被雅典娜派出的两条巨蛇缠绕撕咬,因痛苦和挣扎而半张着嘴,眼神惊恐,紧锁的眉头在额上挤出几道深深的皱纹;拉奥孔整个身体近乎畸形的扭曲,四肢和全身肌肉的极度紧张前所未见。《拉奥孔》彻底放弃了对静穆优雅的追求,转而刻画痛苦以及对痛苦的全力抗争,也就此拉开了以写实手法为主的古罗马雕塑艺术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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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掷铁饼者》的原作已经丢失,复制品现藏于罗马国立博物馆、特尔梅博物馆、梵蒂冈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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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奥孔》取材于希腊神话中的特洛伊之战,该群雕高约184厘米,传达出人与神之间的悲剧性冲突,现藏于梵蒂冈美术馆。

公元前30年,屋大维率领的罗马军队攻陷托勒密王朝的首都亚历山大港,灿烂的古希腊文明失去了最后阵地,走入末路。“美的多元”展览尾声,呈现了一件公元前1世纪的大理石男子肖像,那垂垂老矣的面容更像是对古希腊文明暮光的隐喻。但希腊文化的余晖并未就此消失,它深深影响了这片土地上的新统治者——罗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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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1月26日,中国国家博物馆“美的多元——古希腊的艺术与生活”展览中的陶酒壶装饰着几何图案,来自阿提卡地区的帕拉亚科基尼亚,约公元前750年。酒壶形似女性躯体,壶身的花纹正如她的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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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美的多元”展览中的大理石男子肖像。这是一个无名人物的真实面孔,承载着短暂的思绪和日常的烦忧,额头和眼角的皱纹及忧郁的表情无不与古典美学的理想范式形成鲜明对比。

古希腊文化是西方思想文化史的开端,让哲学家、美学家、伦理学家在谈论时代问题时总会“言必称希腊”。古希腊之后,艺术获得交流,知识得以传播,人们新的世界观也随之出现——“没有希腊文化和罗马帝国所奠定的基础,也就没有现代的欧洲”,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这样阐述古希腊文化对世界发展进程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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