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手记丨璀璨之梦：设计的节奏与韵律——“风华万象：16—20世纪典藏珍品艺术展”展陈手记

成都博物馆“风华万象：16—20世纪典藏珍品艺术展”在展览节奏与韵律方面进行了创新尝试：灵感——展览的雏形架构，策展团队从主题内容、文本框架与展品中提取形式设计灵感，以利落的切割感、线条感及大块体面作为空间的基本形式元素；章节——展览的空间设计，包括空间布局和色彩运用，需要针对不同单元内容做具体设计；韵律——展览的氛围体验，通过多媒体手段介入丰富展览体验，将展览从静态叙事转向交互叙事，以达到增强观众在观展过程中的体验感与趣味性的目的。通过对上述三个维度进行详细解读，以期为其他博物馆临展的策划设计提供更多思路。

一个展览呈现在观众眼前的是展台设计与展品的摆放，但实际上一个完整的展览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与观众不同，展陈设计师首先拿到的是文本大纲，并思考如何在一个限定的空间中转译文本、组织展品，创造一个观众与展品对话的沉浸场域，承担的职责是通过空间的布局，游线的指引以及新媒体的运用辅助观众更为愉悦、更为顺畅地与展品进行对话。本文将对成都博物馆2024年元旦跨年大展——“风华万象：16—20世纪典藏珍品艺术展”在展览策划与陈列设计上所做的创新与提升进行总结。

此次展览的展品大部分为首饰、箱包、化妆盒以及服饰，体量小而精美，提取展品的共性元素即宝石的切割形作为形式语言，策展团队以利落的切割感、线条感及大块体面作为空间的基本形式元素（图1）。

第一单元，讲述社会变革与审美趣味，也就是各个层面观念上的碰撞；第二单元，讲述新材料、新技术、新潮流，是传统珠宝与现代性的碰撞；第三单元，则是东西方美学风尚的碰撞与交融。

在了解了展览的基本叙事逻辑之后，设计策划团队开始思考如何利用空间对展览内容进行转译。追古溯今，以不同种类、不同色彩的动态原石及宝石作为开场，直接了当地告诉观众此次展览主要讲述的是什么，成为序厅空间的首要任务；第一单元先锋，作为展览的正式开篇，运用了一个相对明显的时间逻辑线去讲述15世纪至20世纪，时代的革新之势对设计美学的影响，其中20世纪最为明显——随着社会剧烈变革，欧洲女性追 求自主与个性解放，各种造型风格的化妆包、粉盒、烟盒等应运而生，所以在空间上，第一单元以相对清晰、冷静的空间设计：图文版面配合展品向观众娓娓道来，其中女性解放对设计美学的影响较为凸显，所以在设计上组织规划相关展品，并将其作为此单元的重点展题；第二单元沉淀，作为展览的中段，主要从材料、工艺与图腾三个角度去归纳展品、组织内容，从整个展览的内容分布来讲，此单元的想要阐述的内容相对较多，所以在空间设计上，策划留有相对较大的空间分布，而从展品的角度来看，材料、技术与图腾三个小组存在内在联系不易区分，如何统筹，并利用设计手法对其进行梳理，为观众直观呈现丰富的材质、精进的技术与灵动的图案，侧面展现出人类文明进步与社会变革的轨迹，又让观众在观展过程中轻松愉悦成为难题，所以在这个单元，除了常规的展陈手段外，互动多媒体的设计语言被考虑进来；到第三单元同辉，“结一个爆尾”是策展团队的小巧思，以往的展览到了最后一个单元一般以舒缓、平和作为展览基调以作结尾，而此次展览，在前两个单元聚焦西方的珍品艺术，而将东西方的交融与邂逅作为结尾单元，将其作为展览的结尾也是展览的高潮。展览的前半段先将观众的视线聚焦到西方珍品，透过展品讲述在西方的时代变革与审美革新的背景下“美”如何产出，为观众刻画出一个大的轮廓，然后呈现这些典藏珍品所涉及的最本质的材料、工艺与图腾，为观众具象“美”的产生与细节，当观众了解到西方的审美艺术后，或许会思考东方的艺术又是什么样的呢，最后一个单元就是回答：虽各美其美，但美美与共，在这个单元集中的为观众展现东西方审美的异与同。

有了基本的设计概念后，策展团队开始落实展览的空间布局、确定展览主色调并设置相应的观众游线。将空间划分为4个单元空间，即序厅、第一单元先锋——富有活力的时代、第二单元沉淀——方寸间的灵与艺、第三单元同辉——东西方的交融与邂逅。考虑到观众在观展过程中的体验感，又将4个单元空间细化为了6个主题空间。 

在博物馆展陈设计中，“情境”是非常重要的表现形式，它能够还原展品的原生环境，让观众有身临其境的感受，而色彩的选择与运用是营造“情境”的首要元素。为了最大程度地突显展品的美，以深灰色作为展览的基础色调，而此次展览的重点色则是从展品原材料中获取了灵感：珠宝玉石源于自然，其设计又师法自然。所以，选择以不同明度的绿色作为空间的第二主色，从色彩倾向上为观众渲染自然、原生的空间“情境”氛围。除此以外，金属质感的金色与丝绒质感的浅灰色也被应用进来作为辅助色，共同构成此次展陈设计的空间色调（图2）。

（一）序：艺术之石

“熔浆滚入大海，烈日与朔风交替，天地萃星辰之菁华，作时间的证人。”

——前言

“构成”是设计学科的专有词汇，由瑞士美术学家约翰斯·伊顿提出并完善，他将构成内容分为三大部分：平面构成、立体构成和色彩构成，这也成为设计工作的基础理论。而设计创新则是依据三大构成将不同元素互相重构组合，从而形成新的形态，其中线与面的应用在设计表现中发挥着绝对优势——在序厅的设计上，从珠宝切割面之间的折射光线中获得灵感，在前段设计了线性光以引入观众步入展厅，走进序厅，将空间形设计为珠宝常见的切割型（图3）：开敞的八边形，并设计与墙面形式一致的顶部八边形吊装，将直线与八边形的组合反复运用，以塑造出宝石既视感的场域，结合投影与镜面将序厅围合成了一个沉浸式的小空间。在画面内容上，设计了原矿石、矿石切割面、以及具象的珠宝成品画面，以此体现装饰艺术的诞生与形成，使得观众在步入展厅后第一眼便能得知展览的核心主题（图4）。此外，策展团队也充分考虑到不同受众的身体状况，巧妙利用八边形设置了两个游线入口：顺游线经序厅往里走为展览主入口（图3序号①），先于序厅的左侧又设置了小开口（图3序号②）作为次入口。考虑到心脏病患者、幼童和老年人在沉浸式空间中或有眩晕等不适感，可通过次入口不经序厅直接进入到展厅内，其余观众也可以根据自身情况自由选择入口进入展厅。

（二）第一单元：先锋——富有活力的时代

从序厅进入到展厅后，设计了沿墙展柜与独立展柜，按时间线依次展示时代的革新之势对设计美学的影响，值得一提的是服装展项的设计——“20世纪，女性在社会中扮演的角色越发独立和积极，女性敢于表现自身风采，时刻精心打扮，各式各样的新的时尚风向应运而生，这一世纪是充满突破的世纪。”为此，设计了中心展台，以团组舞台的形式展示1880—1955年的六件女性服饰，在服饰的站位朝向上，有意识地将其设计为环绕舞台面向观众，保证观众在绕舞台观展的过程中都能看见一件正面展示的服装。在空间形式设计上，延续了序厅的构成语言，设计了形似钻石的六边形展台，展台的三边与背景三折墙相对平行，使得整体空间也呈现出六边形的形体结构，服装展区的顶部吊装也与展台形式一致，并勾勒以切割感的灯线作强调，开敞的空间借此得到适当压缩，观众的视线便有了重心（图5）。此外，用于隔断单元空间的三折墙体既是背景，又为壁龛，椭圆龛柜阵列式的展示不同年代的箱包、手包、化妆盒等，它们配合六件服装，为观众集中展示这一时期的审美变革与新风尚。

（三）第二单元：沉淀——方寸间的灵与艺

“从复古到创新，材料、工艺与图腾元素几经沉淀、创新、迭代，在复古的洪流中脱胎出工艺设计现代性的燎原之势。”步入第二单元，为了便于观众更好地理解，在单元分区的基础上，将二单元的空间设计为连贯的三个小空间。首先是掇菁撷华（材质），从原矿石的形态中获得灵感，将其基本型作为构成语言，设计了原石状的壁龛柜，龛柜整体以墨绿色作为主色，以灯线勾勒强调原石切割型，龛内设计米灰色展台与图文版面，分组讲述有机宝石、贵金属、玉石、宝石及其他宝石六种不同材质，并放置对应的展品，为观众解构这些典藏珍品的材料之美（图6）。

其次是蕴艺于微（技艺），以一件重磅展品孔雀羽饰作引，率先为观众描绘“技艺美”的轮廓，孔雀是新艺术运动时期常见的设计元素，这一件饰品以孔雀作为题材，其体量虽小，整体却镶嵌以共计1742颗钻石，头尾使用錾刻珐琅工艺：先在金属胎上錾刻纹理，再施以透明珐琅，珐琅颜色呈现自然渐变，加之丝状反光的金属纹理感，共同还原出孔雀周身的流光溢彩。由此可见，孔雀羽饰是集材料美、工艺美与图腾美为一体的一件展品，从观展节奏与叙事重点的角度考虑，为其设计了三面围合的沉浸式小空间，既以其为引，又承上启下，方便展开后续工艺与图腾板块的讲述。

在具体的设计上，从欧式拱门与孔雀羽毛的形体元素中获取灵感，以弧形拱门为中心，两边底角设计对称的内收镜面弧形角，模仿出孔雀羽毛的外形结构作为入口设计，进入到展区内部，两侧弧形墙面动态投影与中心金色背板——动态投影以展品背后的爱情故事作为灵感素材，描绘了意象形的雌雄孔雀恩爱的主题画面，侧面烘托出展品的创作内涵与人文价值（图7）。为使观众更清楚地观赏展品，在正看面的背景上设计了单色的金属质感背板，既呼应展品的珐琅材质，又隔断动态投影画面，将观众视线聚焦，强调展品本身。此外，设计了中心平柜，按切割、抛光、镶嵌、累丝等九种不同技艺对展品进行分门别类，以展现技术的演变背后所蕴含的审美艺术的进步与时代技术的发展。

最后是灵动自然（图腾），“珠宝中的图腾是人类对自然的所见所感的记录，是一种具有美学意义的文化符号。”为使观众更好地理解珠宝玉石中的图腾美，从植物纹饰、动物纹饰与其他纹饰三大题材的角度出发，对展品进行了归类，以动态投影结合图文版面为观众描绘出创作者的灵感之源，展现展品及其背后所蕴含的自然美学（图8）。在空间设计上，设计了环绕式墙面，内嵌三面壁柜，壁柜之间留有两面短墙，使得空间呈现出长幅画卷的视觉感受，投影动画则选择以图腾的纹饰题材作为构成元素，提取展品中的豹子、鸟与藤蔓植物作为具象画面，在动画风格上，为契合主题，融合了该板块展品所产生的时代背景下的设计艺术流派，将构成主义、未来主义的艺术风格等应用其中，描绘了藤蔓生长汇聚成为豹子，小鸟飞过与豹子互动，而后停靠在植物丛中的意向性故事画面（图9）。

注意力是受众对设计形成认知心理的第一反应，在现代设计心理活动中，人们往往会由于过于专注于特定事物而产生一定的心理体验。灵动自然展厅的动画则充分考虑了观众的注意力因素，除了画面内容，动画时间节奏并未随意设定，而是与展览空间游线相辅相成，预想并设定了观众的视线：观众走到中心平柜俯瞰了解完技艺板块的内容，视线将会集中在地面，设计生长的、指向性的动态藤蔓，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将其视线由地面聚焦到立面墙体。地面与墙面的动画虽看似被拆解为三段，实则是连续的整段动画。充分考虑整体的叙事连贯性，且有意识地将动画内容与展品联动：置于平柜的静态展示展品——地面生长的藤蔓——墙面奔跑的豹子——置于内嵌式展柜的静态展示展品——与豹互动的小鸟语动物，以此建立起连贯的视线移动轨迹，营造出动静结合、且游且观的展览空间，观众可随动画节奏步入展厅沉浸式观展。

（四）第三单元：同辉——东西方的邂逅与交融

自古以来，人类对美的追求从未停歇，地理位置与文化背景的不同造就了东西方之间的审美差异，但随着交流与对话的深入，美与美之间出现了碰撞与交融。

在最后一个单元的空间布局上，希望通过设计体现“同辉”的主题思想——首先是将代表东方审美的十二龙九凤冠与代表西方审美的百合冠冕并列展示，并为其分别设计了独立的文保柜、相对轻盈的悬浮基台与透光的绿色背板隔墙，背板的形体结构设计取自中式的菱格花窗，又与珠宝钻石的切割形类似，其材质工艺上则利用内透光灯线结合轻盈的绿色纱幔材质，最大程度地凸显并强调展品之美，观众也可在单元外一眼明了展区的叙事主题（图10）。此外，在最后一个单元的隔断上借鉴了中式园林设计中的借景与透景，在转角处设计了长条竖状窗口——开龛，提前为观众展示凤冠与百合冠两件展品。与其他单元的游线式、组团式设计叙事不同，在最后一个单元的整体布局上并未设计过多的墙体与复杂造型的龛柜，而是将展品按叙事逻辑以中轴对称的形式阵列排开，利用柜体进行分割，观众可在其中自由穿梭，多角度欣赏展品，此外，考虑到此次展览的展品纹样精美但体量较小，所以选择了对部分展品的纹样进行线描勾勒并放大，与墙面图版融合设计，既作为三单元的氛围设计，又强调了展品的艺术之美。

展览空间最核心的主角是展品，展陈策划文本的撰写与展示空间的设计都是为了更好地建立展品与观众之间的交流，文本的撰写通常在梳理并解读展品的基础上，深入挖掘其背后的人文价值与内涵意义，而展陈空间的设计是此基础上利用多种手段转译晦涩、复杂的信息，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为了辅助观众理解，常用的设计手段就是在展品四周设计立面图版进行静态叙事，近年来，科技的进步打破了该传统传播方式，多媒体交互手段介入，展览信息从二维可视化走向三维立体化，展览的讲述也更加重视观众的情感需求，更多地思考观众在观展过程中的体验感与趣味性，静态叙事转向交互叙事。

展览中交互设计的目的在于改变说教式、单向输出式的信息传播方式，让观众从被动吸引转为主动参与，并愉悦地获取信息，从而增强文化传播的有效性，这也是现下文化传播的重难点。美国积极心理学家奇克森特米海伊（Csik-szentmihaly）在1975年提出，当个体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某种活动，注意力高度集中同时产生忘我感、时间扭曲感的同时，获得强烈的满足回馈，心流体验基本形成。由此可见，心流体验是观众观展体验的最佳状态，从心流体验的产生与实现方式的角度出发，进行交互展陈方式的探究或有效提升观众的观展体验。此次“风华万象：16—20世纪典藏珍品艺术展”的陈列设计，充分考虑了观众在观展过程中的体验感，有节奏、有针对性地设计了多个情境与场域，引导观众通过人、物、空间之间的互动增强心流体验效果，从而实现有效的文化传播。

图文叙事过多或使观众感到疲惫，但交互影像过多又会使得观众眼花缭乱，所以，对“动”与“静”的把握也是此次展陈空间设计的创新与提升（图11）。此次展陈设计，将“静态”叙事与“动态”交互结合，将其均衡分布到每个单元展区：从序厅开始，沉浸式动态投影“艺术之石”为观众直观展现珠宝玉石之美；进入正式展区后，静态图版向观众娓娓道来时代背景下的设计艺术；走向服装组团，背景墙的粒子洒金动态投影为观众营造华丽的“舞会”情景，凸显时代艺术趋势，观众以参加舞会的嘉宾的视角进行观展；在材质的讲述上，又从太阳光投射树影上获得灵感，将珠宝折射的光影效果投射到龛柜上方，营造出珠光宝气、美轮美奂的场景氛围；在孔雀羽饰的展陈上，将其背后的爱情故事作为蓝本创作了意向形的动态孔雀动画；图腾板块则创作了动物嬉戏、植物生长的故事性画面，从不同的角度向观众解读展品的创作之源，让观众置身其中，沉浸式体会工匠与设计师的创作心境；最后，以线描手法绘制并放大展品的图腾纹样，再次为观众强调这些典藏珍品之美。以此动静结合的设计手法，描绘出富有韵律的展览场景氛围，有主有次、有疏有密地为观众奏响璀璨之梦（图12）。

博物馆及其展览对观众而言有何意义？是社会教育及美育的宣传基地，还是文物保护、收藏及研究的重要场所？又或者是一日周末游的打卡好去处，还是寓教于乐溜娃的大课堂？现下博物馆的发展已走向功能复合化，针对的观展人群也早已不局限于单一受众，而是着眼于走向全年龄覆盖，展览的主题内容、传播手段与陈列设计随之不断提升与发展。“风华万象：16—20世纪典藏珍品艺术展”的展览策划及陈列设计充分考虑观众的观展体验感，多角度探析现下发展迅猛的科技多媒体手段，设计简单明了但又富有趣味性的展项，望能为现下博物馆临展的展览策划与陈列设计提供一定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