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分享丨跨文化考古展览的公众阐释——以成都博物馆“寻踪美洲豹——墨西哥古代文明展”为例

随着国际间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境外交流展览的数量也在逐年增多，却因跨地域的文化差异性导致文化壁垒的存在。2024年，成都博物馆联合墨西哥9大文化机构推出特展“寻踪美洲豹——墨西哥古代文明展”。以展陈设计为切入点，围绕TORE阐释模型的四大要素进行分析，可以发现，成都博物馆此次跨文化考古展览的公众阐释策略在主题性、组织性、相关性、有趣性上均取得一定成效，为展陈设计师如何通过深度理解展览内容，发掘内涵信息，充分运用陈列语言，通过可视化传达进行展览阐释提供有益经验。

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国际间的文化交流日益频繁，境外交流展览的数量也在逐年增多，跨文化考古展览作为连接不同文明的纽带，发挥着重要作用。然而在不同类型的展览中，考古展往往显得生涩、陌生、难以理解，跨地域的文化差异性导致了文化壁垒的存在。考古展的特殊性在于其展示的是古代文明的历史遗迹和遗物，这些内容对于普通观众来说可能相对陌生，缺乏相应的背景知识。因此，境外考古展常常面临观众接受度不高的问题。策展团队需要采取一系列措施，降低文化壁垒，提高观众的参与度和理解度。

从考古发掘到考古成果的展示，考古学家汤姆森的观点揭示了考古阐释的双重性。他明确指出，考古学家对考古证据的解读属于初级阐释，这种阐释往往是专业性和学术性的。为了让广大公众能够理解和欣赏这些考古发现，需要将这些专业的阐释转化为通俗易懂、喜闻乐见的形式，这就是所谓的二级阐释。这种转化过程对于普及考古知识、提高公众对考古学的兴趣至关重要。苏珊·梅里曼·皮尔斯的研究则揭示了考古学与考古文物类展览之间存在的一个问题：尽管考古学的价值在抽象层面上得到了大部分公众的肯定，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考古与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多大关系。足以见得专业的知识成果和普通观众之间存在着理解的鸿沟。这种感知相关性的缺乏进而导致了观众兴趣和理解的缺乏。因此，需要通过释展等方式，将考古学与人们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增强观众对考古学的兴趣和理解。

2022年发布的博物馆最新定义进一步明确了博物馆“阐释”的核心职能。“阐释（interpretion）”一词，源自拉丁语，原指在双方之间进行沟通的中介，或译为二者间的掮客或谈判调停者。新世纪以来，越来越多的专家指出博物馆“阐释”的重要性。长期以来，博物馆一直扮演着权威话语者的角色，要实现博物馆从高高在上的收藏机构向公众服务机构的转型，需要充分发挥博物馆“阐释”作用来优化观众体验。

沈辰最早提出：“博物馆的展览阐释是在博物馆和艺术展语境下，对展览的主题和思想通过文字叙述和视觉设计所作的文化阐释。”周婧景主张将“展览阐释”定义为一种立足博物馆使命的沟通过程，在该过程中博物馆依托博物馆中的“物”与观众建立联系，促使其构建个人意义。在《阐释系统：一种强化博物馆展览传播效应的新探索》一文中，周婧景和严建强提出“阐释”是指通过恰当的“媒介”揭示“物”背后的关系和意义，实现“物”与“人”之间的知识、情感和意义对话。《博物馆阐释中的几个基本问题辨析》一文中将博物馆阐释划分为探究性阐释类型，其一是阐释，其二是非独断。博物馆虽然作为权威的知识输出平台，但是知识的输出应该被二次阐释，而不是直接强硬地灌输给观众。其目的在于博物馆所传递的信息应与观众建立联系并获得理解。阐释是博物馆与观众之间沟通的方式，为不同知识背景的观众塑造出独一无二的观展体验，好的阐释可以激发观众的后续兴趣和学习行为。

当回顾一个展览从策划到落地的全过程，经过了展览立项到展览策划——内容设计——形式设计等3次转译过程。而观众最直观感受到的是设计落地呈现的效果，率先阅读的是展览空间中图版的文字和信息。那么是否可以这样理解，考古展览的公众阐释需要策展团队和设计团队在深度理解展览的主题和思想后，通过内容策划到展陈设计语言的二次输出，最终将展览立意及内涵传递给公众。

如何在展览实践工作中展开有效的阐释？

近年来，山姆·哈姆（Sam·Ham）在他原有理论EROT模型的基础上提出的TORE模型，主张将阐释要素划分为主题性（Themetic）、组织性（Organised）、相关性（Relevant）和有趣性（Enjoyable）4类，调整这4个要素的先后顺序。他指出主题性（Themetic）赋予了组织性（Organised）、相关性（Relevant）和有趣性（Enjoyable）最终目的和策略，换句话说，没有一个总体的想法来支撑，那么组织性（Organised）、相关性（Relevant）和有趣性（Enjoyable）是毫无意义的。以下他是对TORE中4个要素的阐述分析：

主题性：主题性指导着整个阐释过程的思考，为整体阐释提供了一个规则，比如重点想要强调什么？淡化什么？包括哪些内容？主题是阐释者试图传达的要点和想法。

组织性：在信息难以理解的时候，观众通常需要非常努力才能跟上。在疲惫状态下，容易导致他们转移注意力和精力，观看的时长也会大大缩短。信息的组织性是为了更好地阐释，将信息以易于理解的方式呈现给观众。简而言之，有组织的信息更利于理解，也更利于观众集中注意力。

相关性：他指出相关性的信息应该具有有意义和个人化两个特质。什么样的信息是有意义的信息？通常是该信息能与大脑中已有的东西联系起来。在阐释过程中，让信息与观众产生联系，通过举例、类比、对比、明喻和隐喻等手法，将一些熟悉的事物和陌生的事物连接起来，而日常中常见的事物是最好的“桥梁”。

有趣性：主要是指令人愉悦有助于吸引观众的信息。这个E包含了令人愉悦（enjoyable）、有吸引力（engaging）、娱乐性（entertaining）3层含义。最好的展览是那些观众可以充分参与或包含互动的展览，运用了三维的、运动变化的场景或活泼的色彩。相比传统的课堂，拥有更多娱乐化的特征。

展览内容策划、陈列设计、配套社教活动、文创产品等都是实现展览公众阐释的媒介。基于前人提出的博物馆阐释模型和4个要素的阐述分析，本文试图以阐释环节中的展陈设计为切入点，依托展览实践案例，来探讨展陈设计师如何通过深度理解展览内容，发掘内涵信息，充分运用陈列语言，通过可视化传达进行展览阐释。

“寻踪美洲豹——墨西哥古代文明展”汇集了墨西哥九大文化机构的154件（套）文物珍品，包括最具代表性的石刻、壁画、陶器和祭祀用品。从奥尔梅克到特奥蒂瓦坎，从玛雅到阿兹特克，这些多样而丰富的文明塑造了独特、灿烂的中美洲古代历史。

这次展览主题是大众眼中典型的异邦文化，墨西哥文明与其他文明距离相对遥远，并且风格迥异，湮没在墨西哥各处的大量文明遗迹长期不为人所知，对于中国观众而言更是陌生。如何打破文化壁垒，整个团队在展览阐释上面临着挑战。在设计语言上，首先考虑的是观众对于展览内容的接纳度和熟悉度，因此采用了元素造境、颜色感知、多媒体互动等多角度展示手法。从感官体验到情感体验，关注观众的多维度体验，以期将生涩的古代文明以通俗易懂的方式阐释给公众。

（一）元素造境——阐释的主题性和相关性

回顾历史的长流，拨开神秘文明的面纱。在展览策划过程中，期望在带领观众观赏古代墨西哥文明精粹的同时，也能带领他们走近古代墨西哥人独特的生活方式、文化崇拜和神灵信仰。

在展陈设计过程中，如何让观众在面对陌生的文化时，仍然能够沉浸其中，获得深刻而独特的体验？

为此，采用“造境”这一设计思路，通过运用观众相对熟悉的视觉元素，打造代入式的观展体验。所谓“造境”旨在通过创造一种特定的情境或氛围，引导观众进入一种特定的心理状态，从而更好地理解和感受展览的主题和内容。

在门头设计过程中，还原墨西哥神庙入口来搭建造型结构，选用鲜明特色的玛雅文字作为墙面氛围，点明墨西哥古代文明展览的主题（图1）。

拉森在阐释的相关性研究中提出了普遍的概念（Universal Concepts），普遍概念是无形的或象征意义上的，但对于全球各地或者任何时代的人类来说都具有特殊意义。因此在这个过程中，展览中提取了一系列大众有记忆点的元素，这些元素既具有代表性，又能够引起观众的共鸣：如墨西哥的金字塔、建筑中的对称轴线、古建筑遗址的回廊、壁画等等。将大众熟悉的事物和相对陌生的事物连接起来，日常中常见的事物是最好的“桥梁”。

1.“金字塔”

金字塔作为墨西哥文化的象征，不仅具有独特的建筑美学价值，还承载着丰富的历史和文化内涵。区分于埃及金字塔方基尖顶的方锥形，墨西哥文明的金字塔采用梯形造型，下部为阶梯，上部为平台，平台上通常还建有庙宇。因此抽象化还原了梯形金字塔的形状，从视觉上打造成威严神圣的效果，通过运用金字塔的形态和元素（图2、图3）营造了神秘而古老的氛围，让观众仿佛置身于墨西哥的古老文明之中。

2.“对称之美”到空间分割

在墨西哥古代文明中，建筑艺术是其独特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解构异域文化的建筑主体，能够更好地呈现墨西哥古代文明的典型特点。月亮神庙和太阳神庙作为墨西哥古代文明的两大标志性建筑，不仅展现了其独特的建筑风格，还体现了古代墨西哥人的宗教信仰和审美观念。月亮神庙和太阳神庙所展示的对称轴线之美，不仅呈现出平衡和谐的美感，还彰显了古代墨西哥人对宇宙秩序和自然规律的深刻理解。在他们的观念中，宇宙是一个有序的整体，而对称轴线正是这种秩序的体现。

在展览序厅中，通过模拟月亮神庙和太阳神庙的动态视频，观众仿佛能够穿越时空，踏入古代墨西哥的神圣殿堂。这种沉浸式序厅设计，引导观众探索性地深入展览空间，还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氛围，让观众在欣赏建筑之美的同时，感受到古代墨西哥文明的独特魅力。

对称轴线作为建筑设计中的基本原则之一，不仅具有美学上的平衡和稳定性，运用在展览空间动线中可以引导观众有序参观。通过解构异域文化的建筑主体，使用对称轴线的设计手法呼应主题（图4、图5），将展览的各个部分完整地串联起来，形成了流畅而连贯的观展体验。

3.“地下入口”的艺术创作

在墨西哥有一种独特的传说，地下水世界的入口，多采用象征性的元素和独特的仪式来表达。这些入口被认为是连接人类世界与神秘地下世界的通道，通常与河流、湖泊或泉水等水体相关联。通过艺术二次创作的方式，将每个单元的标题创作出地下入口的形态（图6），模拟出步入地下通道的仪式感。

展览整体围绕“造境”这一设计思路，从主题性阐释发散到相关性阐释，挑选观众熟悉的视觉元素，并运用建筑设计的基本原则，营造独特的氛围和情境，打造了一个代入式的观展体验。让观众在欣赏古代艺术作品的同时，也能够感受到墨西哥文化的独特魅力。

（二）阐释的组织性：从色彩、符号到展品组织

色彩是设计中的重要元素，不仅直接影响视觉体验，还能够触发人们的情感感知反应。色彩的情感感知是指色彩能够传达出的情感信息和情感体验，而不同的色彩能够引发不同的情感反应。

不同的地区和文化使用色彩的习惯也有所不同。因此在跨文化的展览设计中，了解当地文化传统下的色彩使用习惯，以及色彩运用中的情感表达差异是非常重要的。恰到好处的色彩搭配可以更好地传达展览内容，承载故事信息。

在探讨中美洲古代艺术的魅力时，不得不提及那些充满故事性的符号与图像。这些古代文物所承载的符号信息，如雨神、美洲豹和玉米等等。在单独观看时，可能只是松散的、缺乏情感联系的物体。然而，当它们被赋予生动的故事，被组织连接成一个整体时，观众可能更容易产生阅读和深入观看的兴趣。

在古代墨西哥文明中，雨神、美洲豹和玉米在中美洲文化中都有着深厚的象征意义。雨神在被描绘为掌管天空之水的神秘存在，他能够呼唤雨水滋润大地，为万物生长提供源源不断的生命力；玉米，作为中美洲最重要的农作物之一，掌管农业的玉米神带来丰收和富饶；美洲豹，作为中美洲的顶级掠食者，象征着力量、速度和敏捷。

在展览整体的框架结构中，这些物与物之间的逻辑联系并非随意构建。它们背后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和历史发展的时间脉络。在展陈设计过程中，将这些代表物和代表色巧妙地融合组织在一起，取自生命源泉水的蓝色（图7），被用来衬托雨神和神秘的地下水世界。橘色，这个充满阳光和活力的色彩，则用来表现玉米那金黄的穗粒和丰收的喜悦（图8）。而墨绿色（图9），则象征着热带雨林和美洲豹，搭配地貌风景描绘出墨西哥充满生机和植被环绕的自然环境。通过情感化的表达，这些色彩和符号将展览叙述逻辑自然而言的串联起来，从视觉上还原场景，观众可能更能通过色彩的直观感知，厘清策展人对于展览内容的表述逻辑。

在动线组织上，从古建筑遗址的回廊和壁画中汲取灵感运用到展览动线设计中。回廊作为古代建筑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连接各个空间的实用功能（图10）。而壁画则以其丰富的色彩和图案，展现了古代文化的独特魅力。

此次展览中恰好有一组特奥蒂瓦坎的壁画展品，特意为此打造了一个单独的壁画空间（图11），将这些展品巧妙地融入到场景设计中。在场景设计时从空间到灯光综合考量。门头运用了特奥蒂瓦坎原址的红色纹饰，内墙面统一运用了深饱和度的蓝色以更好地衬托出壁画细节。配合壁画的文物保护要求，压暗空间灯光，采用切片灯打亮壁画细节。顶部用吊装形式丰富空间层次，也美化灯光的轨道结构。

从色彩感知到符号信息再到空间动线（图12），通过组织性的设计阐释表现出墨西哥古代文明背后的文化内涵，展现出古代墨西哥人对雨神、玉米神及隐匿其间的美洲豹的崇敬，折射出他们对美学、生命哲学和自然界的深刻洞见，大众可以更好地理解中美洲古代文明的精神内涵和审美价值。

（三）多媒体的策划与制作——阐释的趣味性

在展陈设计中，多媒体叙事是指利用多种媒体形式，如文字、图像、音频和视频等，来构建和传达故事或信息的叙事方式。这种叙事方式通过整合不同的媒体元素，创造出更加丰富、生动有趣的叙事体验，使受众能够更加全面地理解和感受故事或信息的内涵和意义。在展厅动线设计中，在每个单元分散设计了多媒体装置（图13），帮助观众更好的理解展览内容。

1.为观众提供必要的背景知识

这是首次呈现动态的世界文明地图（图14），地图的时间跨度从公元前1500到公元后1500年，为制作这个地图做了非常多的资料收集工作，从最开始的年表整理到不同区域不同时代的地图梳理（图15、图16），再到后期的图像细节处理。

墨西哥策展人在现场布展时看到这个视频觉得非常受启发。文明之间的距离是相对的，对于墨西哥人而言，中华文明也非常遥远。有了这个视频作为观展之前的时空参照，可以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到古代文明的时空脉络，尝试引导观众在正式参观展览前，首先了解展览相关的考古文明，其时间发展顺序和具体的地理位置。再加上对各大洲文明在时间上和空间上进行纵向与横向对比，观众可以更好地建立相应的时空概念。这些前置的知识储备都可以帮助观众更好地理解后续的展览内容信息。

2.多维度信息可视化

第二单元以玉米的故乡为主题，其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背景知识。当时墨西哥中部发展出了一种独特的间作种植系统，在一块土地上，农民通常会种植3种作物——也被墨西哥人称之为“三姐妹”（图17）——主要是玉米，配合其他蔬菜如豆类、南瓜、辣椒等。此外，它们之间还种有一些灌木、树木和其他草本植物。豆类作物一般在玉米茎的基部种植，利用玉米茎作为支撑，而南瓜覆盖在玉米和豆类周围的土地上，从而保持土壤湿度、防止侵蚀和降低土壤温度。

读到这里会发现，当只用文字信息描述这种特殊的种植方式时，大家都会感到非常陌生，难以想象出实际的情况。为此展览采用了信息图版辅以多媒体视频讲述的方式，帮助观众理解这种种植方式，也进一步理解墨西哥人为什么对玉米神如此崇拜。

在视频内容中从3个小主题切入：包括玉米起源到玉米神信仰，墨西哥特有地貌构成的启南帕种植技术（湖田种植），再到“三姐妹”种植技术，视频以动画和高清照片的形式组合在一起，直观生动地呈现这一知识点（图18）。

全球化的浪潮不断涌动，跨文化考古展览作为连接不同文明的纽带，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正如蒂尔登所强调的：“通过阐释，我们得以理解；通过理解，我们学会欣赏；通过欣赏，我们懂得保护。”本文以成都博物馆的特展“寻踪美洲豹——墨西哥古代文明展”为案例，深入剖析了展览的公众阐释策略。展陈设计是公众阐释的重要一环，希望通过增强观众的沉浸体验，提升他们的参与感和理解力，打破文化隔阂，促进不同文明间的交流与互鉴。同时也期望观众在这些阐释丰富的展览空间中，能够深入理解文物背后的故事，从而由衷地珍视并保护古代文明的宝贵遗产。

展览在实践的过程中仍存在诸多不足和亟待提高的细节。周婧景和李无言在TORE理论基础上提出了主题性、舒适度、组织性、相关性、趣味性、评估性六大要素的分类方式，其中评估性要素可以更全面地追踪观众的体验和感受。在未来的展览实践中，策展人应当更加重视开展后续的评估调研工作，以收集反馈并优化展览策略。通过不断的实践和反思，促使博物馆人在未来的展览工作中不断的探索、创新，更好地理解不同文化背景下的观众需求，设计出更具包容性、互动性和教育意义的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