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读其文字,发现多是对所经过区域经济、人口、物产等的统计和描述,所拍照片颇具特色,今将其文字陆续翻译、校正整理,以其书籍文字为蓝本,再现这位德国驻宜昌领事的巴蜀纪行。
逆嘉陵江而上至合州
贝茨博士似乎是一个很惜笔墨的人,对于偌大的重庆城并没有过多的描述,而是直接开始了自己的行程,对嘉陵江有小河的别称,记载于文中。
嘉陵江在重庆汇入长江,发源于陕西省,在丰水期可通行1.5吨的船只,直至陕西省的白水江(今白龙江)[5]。逆流而上需42至60天,顺流而下则需13至24天,具体时间取决于水位。嘉陵江在四川省的海拔最高通航点是位于成都至京城大路上的广元[6]县城。嘉陵江在此处宽约36米,载重3至4吨的船只从南充运盐,返程则装载煤炭,甘肃的产品(如烟草、药材、羊皮等)则通过载重1至2吨的小船运往重庆。
贝茨博士详细记录了重庆到合州[7]的古道行径。从重庆到合州的最短路线是经过江北厅[8]的山地,到达悦来场,然后乘船穿过峡谷至沙溪[9](120里),再步行20里至东津沱,最后乘船10里到达合州,全程共计210里,而单纯行水路则为290公里。从重庆到合州的直接陆路是所谓的“小北路”,这条路线从重庆经合州、顺庆府[10]、保宁府[11]至广元县(现广元市),与成都至京城的大路交会,他们选择的这条路线,可以在两天半内轻松走完。
贝茨博士从重庆北门(审核者按:重庆城并无北门,只有东边的通远门是唯一的通陆路的城门,结合上下文分析,应为贝茨博士通远门之误记)出发,沿着铺设石板、宽阔的成都大路前行,路宽足以让三人并排行走。佛图关是他们转向西行的地方,这里是一个设防的关隘,有石栅栏防御来自西方和嘉陵江方向的攻击。通往平原的道路也沿江设有一道高墙。山丘与河谷交替出现,河谷大多种植水稻。山丘上随处可见采煤的痕迹,由于砂岩与页岩的倾斜层理,采煤方式极为原始。
土主场[12]是一个约有2000人口的集市,附近有观音岩、桐子林、喻家湾和龙槽湾等煤矿。这里的煤矿被称为“炭窑”,因为在四川方言中,“炭”(木炭)和“煤”(煤炭)并无区别。从土主场到八塘[13],地形多山且多石,两条较大的山脉横穿道路,山中蕴藏铁和煤。山脉之间是狭窄的河谷,种植小麦、豆类、水稻和鸦片。道路狭窄,仅占用了耕种土地的最小部分。
在第一条山脉的山顶,是巴县[14]和璧山县[15]的分界线,一座名为“青木关”的小堡垒守卫着山谷的入口。西侧的门通往璧山,东侧的门则通往合州。八塘意为“第八站”,站点的编号从第四站(四塘)[16]开始,到合州前的第十站(十塘)结束。这些站点原本可能是军事驿站,每站相距20里,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形成了较大的村庄。
过了八塘,便是“风垭口”,海拔比重庆高500英尺,约1300英尺。风垭口是璧山县与合州的分界线。从风垭口开始,道路逐渐向北和东北方向下降,直至合州。过了十塘,合州的13层白色宝塔便映入眼帘,陆路终点在南津街,位于涪江右岸的南城郊,渡船可渡至合州。
合州因其位于两条河流环绕的半岛上,与重庆颇为相似。南城墙外是涪江(或称遂宁河),东城墙外是嘉陵江(当地称顺庆河或保宁河),嘉陵江在城北数英里处与渠江汇合(审核者按:贝茨博士记载出错,应为“在城北数英里处的支流渠江与嘉陵江汇合”),涪江与嘉陵江在东南门的“会江门”汇合。
此外,贝茨博士还详细记录了合州的众多人口、土产、贸易信息以及德国人的商贸企业,并记录,“由于位于三条可通航河流的交汇处,合州也是一个繁忙的贸易中心。从河岸通往城门的阶梯上,货物运输络绎不绝;街道上挤满了忙碌的人群,整洁而雅致的商店里摆满了大量外国商品。”
盛产丝绸的顺庆府
从合州到顺庆府陆路约150公里,水路则需7至9天,具体时间取决于水位。贝茨博士几乎全程沿嘉陵江右岸行进,偶尔靠近江边,能看到清澈的绿色江水。铺设石板的大路宽阔而平坦。高大的柏树和深红色的砂岩土壤构成了一幅阴郁的景色。烈面溪[17]是贝茨博士一行过夜的地方,这里位于嘉陵江畔,是一个“码头”,有许多商店、客栈和几座宏伟的寺庙。像所有码头一样,岸边有一个席棚村,热闹非凡。这里的特色是羊肉。
贝茨博士对于道路的记载十分详细。顺庆府位于嘉陵江右岸,江岸线超过2英里。嘉陵江在此处宽约108米,有一座浮桥横跨江面。这座桥也是万县[18]至成都的官道的一部分,官道从大竹县经顺庆府西门,延伸至蓬溪[19]等地。从万县到顺庆府的距离为810里,从顺庆府到成都为500里。
顺庆府是一座美丽的城市,街道宽阔整洁,寺庙、会馆和衙门众多。最近修复的城墙上有一条修剪整齐的草径,是散步的好去处,可以欣赏到河流和肥沃的平原。在顺庆府短暂停留的时间里,贝茨博士谈了一下自己对于这座城市的认识,“顺庆府是否曾是一个重要的商业城市,我无法确定;但从其地理位置来看,它本应具备这样的潜力。庄延龄《川北之旅报告》提到,长江开放前,云南和南四川的所有贸易都经过顺庆府。然而,居民的懒惰和不利的环境似乎早已使这座城市走向衰落。”
顺庆府的特产是一种织得非常松散的薄丝绸(绫子),用作衣服衬里、中国画卷和屏风的底料,以及书籍装帧。与四川大多数丝绸产地一样,顺庆府仅消耗较低质量的生丝;优质生丝运往重庆出口,中等质量的则运往成都的织坊。
1、所有行会成员在交易中必须使用行会统一规定的、盖有印章的尺码;任何人私下使用较大或较小的尺码将被举报并受到惩罚。
2、所有交易中,白银必须按其全额价值接受;折扣和附加费被禁止。重量以官方规定的重量为准。
3、新加入的商号可以向行会申请“行规”,费用为400文。如果使用其他尺码,将受到惩罚。
4、成立该行会的初衷是为神灵献祭。每年选举8名董事会成员负责财务和账目监督。董事会每年更换一次;旧董事会对新董事会交接时的所有事务负责。如有亏空,旧董事会需赔偿。
丝、醋畅销的保宁府
保宁府的街道,马路较宽,但行人不多。
南部县盐场用煤多来自保宁府以北的广元县[23]。廓耳湾与望昌坝(南部县辖区内古地名)是主要产煤地,煤炭经东河口转运至保宁、南部、蓬州等地。煤价每斤四至五文,年销售额约三万至四万两。保宁的欧洲居民用东河煤取暖,太和煤则用于炊事。
保宁府是嘉陵江上游最后一座大城。以北地势复归崎岖,距保宁三百五十里的广元县仅容五千斤小船通行。保宁府前的最后五十里沿江而行,道路极差,坑洼遍布,雨季恐难通行。在“万佛岩”——嘉陵江急转弯处——岩壁上凿有数百尊彩绘佛像。
商贸情况始终是贝茨博士观察的重点,“保宁府城位于嘉陵江急弯处,三面环水。内城(城墙内区域)街道宽阔整洁,却因衙门、官邸、寺庙及少数客栈商铺聚集而显冷清。城墙保存完好,杂草垃圾罕见。衰落的商业集中于面积不逊内城的外城,外城有大型商铺、丝织坊,以及带庭园的雅致私宅,多属富绅或退职官员。此地商业之萧条较顺庆更甚,外城商铺区亦弥漫倦怠气息,连续四年欠收,地价暴跌,桑树与白蜡树老化却未补植,唯小麦长势尚可。”
内江丝:每担三百六十八两(仅供本地)。
而为了维护本地丝业的稳健发展,还专门成立有“保宁府联合丝布牙行”,并制定了相应的章程。而贝茨博士还记载了保宁府的另外一个特产——保宁醋,至今还风行。“保宁醋以风味闻名全川,原料为麦麸与四十八味中药,发酵七日。分头淋、二淋、三淋,售价不等,主销重庆、成都。保宁府有醋坊七十余家。”
自潼川府过绵州,抵达成都
保宁府在嘉陵江畔,而潼川府在涪江畔。从保宁府至潼川府,路线西偏南,交替穿行丘陵谷地,景致单调。贝茨博士一行夜宿大桥梁(大桥场)、福尊驿(福村驿)、金麟驿(金麟驿)等小镇。途中仅经盐亭县,该城坐落涪江支流河谷,群山环抱,西门外六孔石桥气势恢宏,与纤细水流反差鲜明。盐亭县产鸦片与盐,但主业为丝。沿途桐树绝迹。
途中,贝茨博士还记载了另一有趣现象,“为减轻劳顿,轿夫途中多次雇‘替脚’,工钱每里2文。若‘替脚’日行四十五公里,仅赚三十文。替脚多为短途,因不愿离家过夜,常伺机加入过往商队。”
盐亭附近的石桥
涪江为合州三河中航运最盛者,沿岸多繁华市镇。大船(40吨)可抵遂宁、太和镇[24]。射洪至重庆段主要运盐(顺流)与煤(逆流)。潼川府[25]与绵州[26],潼川府位于涪江右岸(当地称“潼河”),南临中江(可通小船至罗江)。潼川以丝市闻名。旺季时,重庆乃至长江各埠客商云集,经“贩子”中介收购生丝、废丝。洋货店铺稀少,潼川从重庆进货,仅供应周边。潼川至绵州一百四十里,先经荒凉高原,后沿涪江至刘家营(距潼川五十里)。刘家营处肥沃平原,麦豆繁茂。涪江此时(一月末)河床干涸五分之四,葫芦溪与丰谷井(各距三十里)盐井密布,浓烟升腾,为乡野添异景。
丰谷井[27]处涪江急滩,见一船屡试越滩未果,终弃缆顺激流退回。距绵州三十里,州城塔影已现。此后农舍连绵,人口稠密,此景延至成都。因近新年,商铺歇业。
罗江“范余氏”节孝牌坊
绵州坐落于成都通往西安府(陕西省)并经此直抵京城的大官道之上。这条道路最初仅为战略目的修建——作为连接中国西部与北方的唯一陆路通道——却未妨碍其历经数百年演变为重要商路。贝茨博士还具体统计了“金牛道”的里程数和城镇规模,“自西安至成都,按华里计程二千三百零八里(约1150公里)。官道穿越大巴山即入川境,广元县为首座重镇。广元至绵州四百八十八里间,唯昭化县[28]与剑州[29]稍值一提。反观绵州至成都仅二百八十里(140公里),竟密布四座繁华城镇:罗江[30](三万人)、德阳[31](一万五千人)、汉州[32](六万人)及距成都北门仅十二英里的新都县(现新都区)[33](一万五千人)。”
罗江以北的“白马关”海拔约二百英尺,将肥沃的成都平原,与地势较低的涪江流域分隔。这片膏腴之地南抵简州,西接岷江群山,东北毗邻灌县(现都江堰市)[34],北连绵竹[35],堪称天府腹地。
1月28日晨,自绵州西门启程。初行时,这条帝国要道与寻常乡间土路无异:狭窄崎岖,旷野平畴间偶见丘陵起伏,唯西北天际隐约透出崇山轮廓。纵横交错的河渠推动巨型水车,将清流送上高田。麦浪豆畦之外,水田渐次增多。
罗江县(现罗江区),这座设防城池东门外,大道分岔南通中江[36](水路亦可达)、北通安县[37]。出口货物以生丝、水牛皮、山羊皮、猪鬃、鸭毛为主,经绵州转运重庆。城中朱门大户鳞次栉比,乌漆高门上“大夫第”金匾生辉。时值除夕前日,豪宅前聚集着破衣烂衫的妇孺乞丐,静候施粥——蜀中人口稠密,行乞已成大户痼疾。贝茨博士的这段记载,恰为我们论证他的考察具体年份,提供了依据。
过白马关,碎石路渐阔为通衢。道旁蔗田连绵,苦力们嚼着甘蔗秆赶路。新年将至,街市焕然一新:男女老少身着盛装走亲访友,相遇时长揖及地,贩夫走卒亦娴熟于繁复礼仪。茶楼戏院锣鼓喧天,醉客满面红光——米酒与清茶同样畅销。孩童们攥着麦芽糖与泥偶,奔跑嬉笑。
汉州城以糖业、烟业闻名,街道宽阔,粤闽会馆建筑华美。惜商铺岁末歇业,贝茨博士一行只得借宿官驿。城南潼江(汇入长江支流)上石桥雄伟,丰水期可通小船至梓潼,平日航段止于资阳。
成都独特的交通工具,类似后来的自行车。
在重庆至成都的最后行程,贝茨博士记载,“汉州至成都余九十里。官道渐显帝都气象:黄尘蔽日,车马行人川流不息。久违的独轮车(‘鸡公车’)重现,虽较上海车型小巧单座,吱呀声却同样刺耳,更见成都特有人力‘轿椅车’——椅悬轮上,专载乘客。”1月30日暮,穿过喧嚣关厢,终抵成都北门。自重庆启程,扣除休整日,十九日间跋涉一千五百七十里(约七百八十五公里)。
至此,贝茨博士自嘉陵江而上,完成了一场横贯蜀中的壮游,记录颇为详细,在歇息了几日之后,并将继续自西向东,开启另外一个方向的巴蜀纪行。
[1] 今四川省雅安市。
[2] 今四川省乐山市。
[3] 今四川省宜宾市。
[4] 弗朗茨·海因里希·贝茨(Franz Heinrich Betz)(1873 —1957 年),是晚清时期驻华外交官和德国汉学家。1902年至1904年,贝茨曾代理德国驻宜昌领事馆事务,为方面行文,标题以其领事身份相称。
[5] 今陕西省汉中市略阳县白水江镇。
[6] 今四川省广元市。
[7] 今重庆市合川区。
[8] 今重庆市江北区。
[9] 今重庆市合川区沙溪庙街。
[10] 今四川省南充市。
[11] 今四川省阆中市。
[12] 今重庆市沙坪坝区土主街道。
[13] 今重庆市璧山区八塘镇。
[14] 古重庆府下辖区域之一。
[15] 今重庆市璧山区。
[16] 今重庆市沙坪坝区土主街道四塘桥村。
[17] 烈面溪,又名吉安河、李子溪,为嘉陵江右岸一级支流。
[18] 今重庆市万州区。
[19] 今四川省遂宁市蓬溪县。
[20] 位于今四川省南充市顺庆区。
[21] 位于今四川省南充市嘉陵区。
[22] 今四川省南充市南部县。
[23] 今四川省广元市。
[24] 今四川省遂宁市射洪市太和镇。
[25] 清末潼川府,治所在三台县,领县包括三台县、射洪县、盐亭县等县。
[26] 今四川省绵阳市。
[27] 今四川省绵阳市涪城区丰谷镇。
[28] 今四川省广元市昭化区。
[29] 今四川省广元市剑阁县。
[30] 今四川省绵阳市罗江县。
[31] 今四川省德阳市。
[32] 今四川省广汉市。
[33] 今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区。
[34] 隶属今四川省都江堰市。
[35] 今四川省绵竹市。
[36] 今四川省德阳市中江区。
[37] 今四川省的绵阳市安州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