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斌 张思曼：塔吉克斯坦主要考古遗址概述

塔吉克斯坦历史遗迹分布

塔吉克斯坦位于西亚、欧亚草原、印度次大陆和中国西域绿洲之间的通道上，自古就是东西方交通、贸易和文化交流网络的枢纽，其境内丰富的自然资源，尤其是金、银、铅、锌、锡、铜等矿产资源和帕米尔地区的红宝石、青金石等，奠定了其贸易和文化中心枢纽的基础。

塔吉克斯坦是中亚五国中唯一主体民族为波斯族系而非突厥族系的国家，也是五国中国土面积最小的国家，境内一半国土由“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组成，可耕地面积不到10%，大部分国土海拔在3000米以上，有“高山国”之称。亚洲最长的两条内流河—阿姆河（南部边界）和锡尔河（北部边界）都有部分在其境内，泽拉夫尚河也发源于该国。多山的地理环境塑造了此地古代居民以游牧为主的生产生活方式，定居村庄和城镇主要集中在海拔较低的山谷中，得益于占整个中亚地区60%的水资源，塔吉克斯坦居民通过布局广泛和妥善维护的灌溉渠开展农业生产。

塔吉克斯坦的矿产资源主要分布在帕米尔高原的巴达赫尚和泽拉夫尚河谷上游，从最早的原史时期（Protohistory)开始，当地居民就懂得采矿，进而加工金属和半宝石，并到伊朗和美索不达米亚地区进行交易。塔吉克斯坦境内的动植物种类也非常多，这些可能是猎人和游牧者所创造岩画图像的现实来源。帕米尔和泽拉夫尚山岩壁上的岩画与喜马拉雅山脉的岩画图案非常相似，可能揭示了人群的流动和迁徙。

2021年，法国吉美博物馆举办了高规格的“金河之国—塔吉克斯坦文物特展”，展出了塔吉克斯坦从史前时代至萨曼王朝的珍贵文物，2024年，洛阳市考古研究院邀请塔吉克斯坦国家科学院历史、考古与人类学研究所波波穆洛耶夫（B.Bobomulloev）博士作了塔吉克斯坦考古的专题讲座。这里节选展览和讲座主要内容，对塔吉克斯坦境内的重要考古遗址做一概述。

萨拉兹姆遗址位于彭吉肯特市西部、泽拉夫尚河南岸，自1976年发现以来，一直是该国开展考古工作的重点遗址，2010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萨拉兹姆遗址是铜石并用时代至青铜时代的一处大型聚落，距今约5500年，在其鼎盛时期面积超过100万平方米。遗址出土了高度复杂的泥砖建筑群，包括带壁柱和壁画的高等级建筑、公共建筑（粮仓）、祭祀建筑、手工作坊及家庭住宅。萨拉兹姆几乎涵盖了这一时期包括陶器、石器和金属加工技术等在内的手工艺和装饰技艺，尤以黄金和半宝石加工技术最为高超，同时新石器时代的传统技术也依然存在，这些构成了萨拉兹姆独有的物质文化。

萨拉兹姆具有“多元文化”的特点，融合了草原游牧传统和绿洲农业传统，见证了当时西伯利亚、南亚次大陆、伊朗高原、两河流域、地中海东岸等之间文化和技术的交流。萨拉兹姆的文化融合可能是不同族群之间交流、传播、借鉴的结果，也可能是不同地区的人群直接迁徙到这里的产物，因为这里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尤其是黄金资源）以及宜居的地理条件。

萨拉兹姆遗址

萨拉兹姆遗址出土的各类饰品也揭示出一个庞大的交流网络，突出表现在原料、物品和技术等方面的多样选择。如青金石产自阿富汗巴达赫尚，它将萨拉兹姆融入连接阿富汗东北部与伊朗高原和两河流域的第一条伟大“道路”；绿松石可能来自乌兹别克斯坦的克孜勒库姆；用于制作萨拉兹姆“公主”项链的原料来自印度洋或阿拉伯海，途经伊朗或俾路支来到这里；墓葬中的陶俑则继承了马尔吉亚纳（纳马兹加三至四期文化）地区旧石器时代的传统样式。

萨拉兹姆“公主”墓

萨拉兹姆“公主”墓出土玫瑰花金饰和金项链

今天的塔吉克斯坦地区在阿契美尼德王朝创始人居鲁士大帝统治时期（约公元前559—前530年）成为庞大的波斯帝国的一部分，说伊朗语的巴克特里亚人和粟特人占据了肥沃的山谷地区。波斯帝国建立之前，巴克特里亚人和粟特人可能已经与米底亚人结盟，当居鲁士率领波斯人向中亚进军时，对巴克特里亚和粟特的征服过程很可能比较和平。此后，巴克特里亚人和粟特人一直臣服于阿契美尼德王朝，直到大流士三世最终败于亚历山大大帝之手（公元前331年）。波斯帝国统治时期，波斯文化与当地艺术形式相融合，产生了波斯—巴克特里亚混合艺术形式。

波斯人将其征服和控制的游牧民族称为塞人（Saces）或萨卡人（Saka），希腊人则称其为斯基泰人（Scythes）。塔赫提桑金遗址出土一把由一整块象牙制成的剑鞘，可能属于一把斯基泰人的剑。剑鞘表面由连珠和椭圆形花瓣环绕，描绘狮子抓住鹿的场景，底部装饰沿用了传统的波斯牛头样式，身体呈高度抽象的卷曲状。制作者从波斯宫殿艺术中汲取了灵感，特别是使用浮雕技法来表现狮子的肌肉，但狮子面部的形象稍显笨拙。雄鹿身上的斑点表明这是一种巴克特里亚本地梅花鹿，这表明器物由当地工匠制作，是一件波斯—巴克特里亚风格混合艺术作品。

塔赫提桑金遗址出土象牙剑鞘 

图② 奥克瑟斯宝藏中的兽形金饰，狮首、双角长耳、肩生双翼、蹄状足，桃叶尾

图③ 奥克瑟斯宝藏中的波斯人物金牌饰，上有一名身穿阿契美尼德酋长服装（束腰外套、束腿裤和靴子），腰挎阿基纳克短剑，手持一束巴松树枝的官员

奥克瑟斯宝藏（也称阿姆河宝藏，奥克瑟斯为阿姆河的希腊名称）是最引人注目的阿契美尼德时代遗存，大英博物馆收藏了约180件奥克瑟斯宝藏器物，质地为金、银或鎏金。这些器物多为个人用品，如手镯、饰品或刻绘图案的薄金板。根据器物风格大多数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世纪或前4世纪初，多数属于阿契美尼德宫廷艺术风格，但差异的风格样式表明它们产地不同。1876—1880年间，当地人在一处名为塔赫提卡巴德（塔赫提桑金遗址对岸）的古代遗址中发掘出了一些文物。该遗址位于塔吉克斯坦的阿姆河右岸，但由于地处边境，从未被系统发掘过。后几经辗转，这些文物都入藏了大英博物馆，统称为奥克瑟斯宝藏。

塔吉克斯坦境内发现的最古老钱币是公元前5—前4世纪的阿契美尼德钱币，可能来自奥克瑟斯宝藏，共有1500多枚不同时期的金币和银币，其中有少量阿契美尼德钱币，大部分为塞琉古、希腊—巴克特里亚钱币。

在奥克瑟斯宝藏发现一个多世纪后，又有其他阿契美尼德钱币出土，包括库里亚布镇郊外出土的1枚大流士一世达利克钱币，雅万地区和瓦赫什山谷也有发现。奥克瑟斯宝藏中的一些银币来自希腊的几个城市，主要是雅典和塔尔苏斯，其次是马其顿、拜占庭、凯兰德里斯和帕姆菲利亚的阿斯班多斯，其他银币可能是当地铸造。亚历山大大帝在位期间，帝国最东部地区（包括今天的塔吉克斯坦）铸造了印有其头像的钱币。由塞琉古一世建立的塞琉古帝国控制了中亚南部地区，也发行金币、银币或铜币、一德拉克钱币、二德拉克钱币、十德拉克钱币、奥博尔钱币，大量希腊—巴克特里亚钱币表明了这一时期货币交换的发展。此外，塔赫提桑金遗址和奥克瑟斯宝藏中还发现带有多个动物图案的四角形印度钱币。

塔吉克斯坦发现的希腊—巴克特里亚钱币

公元前1世纪下半叶，在游牧民族匈奴的压力下，月氏人从甘肃向西迁徙，赶走了定居在中亚北部和西北部草原上的斯基泰人。他们又迁徙到粟特地区，征服了希腊—巴克特里亚王国，建立贵霜帝国。银被排除在贵霜货币体系之外，塔吉克斯坦发现了大量刻有贵霜国王肖像的铜币或金币，包括赫劳斯、丘就却、维马·塔克图、阎膏珍、迦腻色伽等。

塔赫提桑金（Takht-i Sangin）遗址位于塔吉克斯坦南部、古巴克特里亚北部边缘、瓦赫什河和喷赤河的交汇处，两河在此交汇后即为阿姆河。河流虽然只有部分可以用于航运，但也是一条重要的交通路线。19世纪末，俄罗斯旅行者曾提到该遗址，20世纪初曾进行过初步调查研究，1976—1991年对遗址进行了大规模发掘，出土了大量文物。近年来法国和塔吉克斯坦考古队对其再次进行了发掘。

塔赫提桑金遗址坐落在河边且面对隘口，易守难攻，不受洪水影响，并有厚厚的土石工事保护，具有重要军事价值。虽然最早的城墙年代尚未确定，但可以肯定在塞琉古时代塔赫提桑金不是一处居址而是一处军事要塞，保卫着主要的交通要道和边境地区。城址的大规模建设始于希腊—巴克特里亚时代，今天我们看到的巨大城址是几个世纪延续使用的结果。城址内有一座大型神庙，根据石刻铭文记载，这里供奉着被神化的奥克瑟斯水神和生育之神。神庙受到城墙和其自身外墙的双重保护，神庙正中为边长12米的正方形大厅，中部4根立柱，南、北区有两条走廊连接，西侧有两间长方形房间，东面为门廊，由两排柱子组成。东部南北两侧各有3个房间，都有厚厚的灰烬堆积，考古学家认为可能为拜火教使用。

遗址内发现了超过1万件祭祀用品和其他器物，主要是公元前5—前2世纪期间的物品，包括泥塑、小型铜像和石像、象牙装饰牌、金器和铜器、钱币以及3800多件金属武器，这些遗物见证了希腊化艺术的活力，在希腊政治权力消亡后的很长时间里，希腊化艺术在当地的艺术表现形式中依然存在。

塔赫提桑金遗址出土希腊化塑像和铭文

片治肯特遗址位于塔吉克斯坦最西端，距离撒马尔罕60公里，5—7世纪末是最繁荣的时期。考古学家1946年开始对遗址进行发掘，已发掘一半以上面积。遗址位于台地上，占地12.5万平方米，是一座筑有防御工事的城址，西侧山上建有一座带宫殿的城堡，外围有防御工事、普通居址和盛放粟特人纳骨器的纳乌斯建筑。与中亚地区常见建筑一样，几乎所有建筑都是用土坯砖和泥坯（当地称为Pakhsa）砌成的，只有最大房间的天花板才使用木材装饰。

片治肯特遗址

城市中心为两座相邻的结构相同的大型寺庙，初始的大殿均建在西侧，后期逐步增建，增加了门廊、立柱、辅助建筑、长廊等，并用大量壁画和雕塑进行装饰。公元722年，阿拉伯人入侵，城址大部分被占领并烧毁，十年后才再次被使用。片治肯特的居住区非常密集，几乎没有空地，房屋有两层甚至三层，呈阶梯状，形成紧凑的街区，布局经常发生变化。街道大部分建有拱顶，有的也建有房间。这些房间多半没有窗户，只有狭小的开口，需要依靠天花板上的灯笼照明，装饰壁画只在特殊场合才会被照亮。

片治肯特房屋构造复原

片治肯特壁画宴饮图

片治肯特建筑壁画内容丰富，各种宗教仪式、狩猎和战斗的场景相对常见，其次为宴饮，通常被分成几个区域，主题可能相互关联，也可能不相关，壁画下部多为装饰性的图案或人物故事的图像。

塔吉克斯坦地处丝绸之路枢纽位置，商贸线路纵横交错，古代佛教朝圣者通过这里往返于中亚和南亚次大陆。在被阿拉伯人征服之前，塔吉克斯坦南部古巴克特里亚地区一直是佛教传播的重要区域。苏联考古学家发现的几处遗址可以和当时西行求法的中国高僧（法显、玄奘、义净或慧超等）所著的文献记载相对应。阿姆河支流如卡菲尔尼干河、瓦赫什河和喷赤河流域也都发现有佛教遗址。佛教在这些地区的传播大约是从公元1世纪贵霜帝国时期开始的，其艺术形式是犍陀罗艺术的延续。

阿吉那特佩（Adjina-tepa）遗址发现一尊佛陀涅槃泥塑像，长度超过13米，是遗址中最重要的发现，还发现有身着印度风格服饰的雕像，可能是拘尸那罗王子，服饰和姿势与古印度佛教塑像相似。遗址中还发现使用了红、绿两种不同颜色的泥塑造像，以示突出，泥塑被安置在两座佛塔之间的莲花座上，其形制和同时期中国唐代佛教造像类似，但在中亚地区少见。

阿吉那特佩佛陀涅槃塑像

身着印度风格服饰的雕像&彩色泥塑造像

卡菲尔—卡拉（Kafyr Kala）是一座与片治肯特类似的城址，年代可能在1—7世纪之间，其东南角有一座佛教寺庙，三面都是拱形长廊，长廊的墙壁上绘有千佛图和其他佛教人物，风格接近于阿吉那特佩壁画。

卡拉—卡菲儿尼甘（Kala-i Kafirnigan）遗址是一处正方形的建筑群，中部有一座核心建筑，发现一尊坐像和三尊立像，南部外侧的中间有一佛龛，发现一尊佛像。

卡菲尔—卡拉佛教壁画

卡拉—卡菲儿尼甘壁画

对塔吉克斯坦考古和古代艺术的研究始于18世纪，直到1946年塔吉克斯坦考古队和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考古部成立，该国的考古工作才真正开始。苏联解体塔吉克斯坦独立后，考古工作在其境内广泛开展，尽管步履维艰，但在塔吉克斯坦以及其他国家的考古学家的共同努力之下，一些重要的遗迹遗物陆续被发现，塔吉克斯坦的历史得到新考古材料的补充，也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该国灿烂辉煌的古代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