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作中为什么常出现骑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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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22 18:54 来源:世界知识画报
从整个地中海沿岸，经由丝绸之路，到帕米尔高原，都有大量骑海豚形象的文物出土。对于很早就与大海亲密接触的地中海沿岸民族而言，他们生活的世界从来不仅是陆地上的空间，大海丰富着他们对世界的理解，他们的生活和情感也与大海和海中生物，比如海豚，进行着多样的互动。在艺术作品中，什么人会骑上海豚？为什么会骑海豚？人与海豚之间又存在着怎样的情感联系？
阿富汗北部希比尔甘（Sheberghan蒂拉丘地2号墓出土的骑海豚的丘比特扣饰上，两只海豚相向游行，嘴部以钩相连，身上的鳞、鳍和尾刻画精细；分别骑在两只海豚背上的两个丘比特头戴花冠，身背羽翅，一手扶鳍，两相面对，仿佛在海上巡游。爱神丘比特骑在海豚上是古希腊、古罗马神话在艺术品中留下的经典图像之一。
阿富汗蒂拉丘地2号墓出土的丘比特骑海豚扣饰，寄托对逝者灵魂离开躯体、开始崭新旅途的希冀。
作为极具智慧的海洋生物，海豚需要时不时浮出海面呼吸，因而更易与人类接触——它与人类最初、最密切的互动，就是通过救助人类来完成的。
世界上许多博物馆都藏有关乎海豚主题的钱币，其中一枚的一面图案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塔拉斯骑乘海豚。它展现的是遭遇海难的塔拉斯被海豚救下后骑乘海豚的场景。罗马帝国时代的希腊作家普鲁塔克记载过多个海豚助人的故事，他认为，与其他陆上和海上动物相比，海豚与人为善，却不求任何好处。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在其著作《历史》中，记载了公元前6世纪的著名抒情诗人和音乐家阿里翁（又译阿里昂）的经历：在西西里岛演出后，他携带大量钱财乘船返回科林斯，途中水手企图谋财害命，逼他在自杀和跳海中做选择。阿里翁请求让他最后再唱一首歌，水手们答应了。谁知，在他跳进大海后，一只海豚救了他，将它一直驮到伯罗奔尼撒半岛的马塔潘角（也叫泰纳龙角）。1748年弗朗索瓦·布歇创作的油画《海豚上的阿里昂》描绘的就是这一场景。
公元前3世纪古希腊城邦塔拉斯（今意大利塔兰托）的德拉克马银币上是海神波塞冬之子塔拉斯被海豚救下后骑海豚的场景。
弗朗索瓦·布歇的《海豚上的阿里昂》描绘阿里昂被水手抢劫，被迫跳海，被海豚拯救的故事。
西西里岛塞利农特Y神庙公元前580～前560年《欧罗巴骑公牛》浮雕上的海豚象征大海和爱情
通过海洋积累财富的古希腊人热爱海豚，海豚在船只后面追逐也被他们视为吉兆，因而海豚被纳入他们的神话体系。在古希腊神话中，海豚是海神波塞冬的使者，曾帮他找回逃到大海尽头的海洋女神安菲特里忒，由此促成了他们的婚姻。作为奖励，波塞冬将海豚变成了天上的星座——海豚座。
古希腊制陶师、画家埃克塞基亚斯在约公元前540～前530年所制的基里克斯陶杯内，描绘了酒神狄奥尼索斯斜靠在船上，桅杆上缠着缀有果实的葡萄藤蔓，船身、船下方和两旁布满海豚的图景，但此处的海豚已不仅是大海的象征。根据《荷马颂诗》（又称荷马赞美诗）中《致狄奥尼索斯》记载，酒神曾被一群海盗绑架到船上，他显示神迹，捆绑他的绳索自然脱落，四溢葡萄酒香漫过船舱，酒神自己变成怒吼的雄狮，绑架他的船员在惊吓中跳入大海，随即变成海豚。
埃克塞基亚斯制作的基里克斯陶杯描绘了酒神被海盗绑架，他把自己变成雄狮，绑架他的船员被惊吓后跳海，随即变成海豚之后的场景。
而在《荷马颂诗》的《致阿波罗》中，太阳神阿波罗看到一艘满载克里特水手的航船，便化身海豚跃入大海，将航船和船上的人带到自己在德尔斐的神谕所，教他们履行对自己的祭祀和崇拜。公元前6世纪末至公元前5世纪早期活跃在雅典的无名工匠“柏林画者”所绘阿提卡红绘水罐上，主题便是乘坐一只有翼三足鼎的阿波罗头戴月桂花环、身背弓箭、指间拨响里拉琴，展现他所掌管的音乐、射术和预言；在三足鼎下部，有两只跃出海面的海豚，体现了海豚与阿波罗、德尔斐神谕所的关联。海洋的变幻莫测让那个时代的人们无所依靠，只能仰仗神话的力量，而海豚是他们身边最稳妥的安全保证。
“柏林画者”所绘阿提卡红绘水罐体现了海豚与阿波罗、德尔斐神谕所的关联
在亚里士多德和古罗马作家老普林尼眼中，海豚这种被阿佛洛狄忒支配的动物对人类可能存在爱恋。亚里士多德在《动物志》中提到，海豚温柔和顺，对少年有特别的爱意和欲望。老普林尼在他的《博物志》中也讲过少年与海豚的故事：巴亚的一位少年经常带吃食召唤海豚，海豚只要听到他的召唤就会跃出水面。海豚每天都会驮着少年渡过大海，往来于巴亚和少年读书之地。若干年后，少年病故，海豚在岸边久候不至，也郁郁而终。
爱神阿佛洛狄忒来自海洋，常与海豚一起，海豚因而有浪漫和爱恋之意。
海豚对少年产生爱意的故事大多构架于公元前4世纪晚期至公元前3世纪早期，这一主题也逐渐出现在文学作品中。10世纪中叶的《帕拉蒂尼诗选集》中，有首匿名小诗描述陷入情网的男子“就像一只海滩上渴望海浪的海豚”，即使是珀尔修斯的镰刀也无法斩断他的情网。另一首署名加达拉的墨勒阿革洛斯、约作于公元前1世纪的小诗尤其强调了骑海豚的意象：“为爱所苦的人们啊，南风为水手们吹起惠好顺风……真希望我是一只海豚，这样就能将他驮在肩上，让他得以渡海，见到有着可爱男孩们的罗德岛。”
海豚与少年的关联一般表现为少年骑在海豚上乘风破浪。1888年于帕特农神庙东南部出土、现存雅典卫城博物馆的骑海豚少年青铜雕塑即为一个典型：海豚造型简约流畅，背鳍翘起，尾鳍微微向一边卷曲，好像在大海中欢快遨游；骑在它背上的少年左手扶背鳍，右手自然垂下，身体微微后倾，仿佛配合海豚在海中前进。
公元1世纪的《萨堤尔骑海豚》雕塑。该雕塑于16世纪被修复修改，成为许多艺术品的灵感来源。萨堤尔与海豚的配对非常罕见，这尊在博尔盖塞美术馆的雕塑是孤立案例，更显珍贵。
海豚这个号称约1100万年前的中新世晚期就已进化形成的古老物种，在古典时代被艺术家和工匠们与人类深度捆绑之后，慢慢成为“顽皮小子”丘比特的坐骑，更影响到文艺复兴、巴洛克时期的艺术作品。意大利罗马的法尔内塞宫内拉斐尔的著名画作《伽拉忒亚的凯旋》，画中仙女迦拉忒亚驾着一对海豚牵引的巨大螺壳破浪前进，在空中丘比特的围拥下胜利归来——海豚入画用来暗示周围环境。15世纪60年代，韦罗基奥创作了青铜雕《环抱海豚的小天使》，现存于意大利佛罗伦萨旧宫。作品集喜悦、欢笑、优雅、力量、勇气于一体，韦罗基奥试图通过它解决“如何使雕塑从各个不同角度观看都不失美丽”这个重要技术问题。文艺复兴时期，美第奇家族的竞争者帕奇家族以海豚形象设计了家族徽章。彼得·保罗·鲁本斯于1636年创作、现存于比利时皇家美术馆的《丘比特骑海豚》亦是此主题的典型作品……这些作品展示出海豚的神圣、爱情的躁动，特别是情感上的依恋。
《伽拉忒亚的凯旋》中仙女迦拉忒亚驾着海豚牵引的螺壳前进，海豚咬的章鱼象征强加于爱人的占有欲，这一细节隐喻伽拉忒亚拒绝波吕斐摩斯的强求。
达·芬奇老师韦罗基奥的《环抱海豚的小天使》螺旋状的设计使每个角度都不失美丽
突尼斯坚杜拜附近布拉雷吉亚考古遗址安菲特里忒之家的古罗马马赛克《丘比特骑海豚》
艺术中的海豚与少年虽然亲密，但他们之间的强烈情感却往往以死亡或分离的方式中断。收藏于冬宫、拉斐尔的学生洛伦佐·洛伦泽蒂的雕塑《海豚背上的逝童》，源于古罗马作家埃利安记录的悲剧故事，与老普林尼所讲的故事类似：小男孩与海豚玩耍时，不小心被海豚背鳍刺伤而死，海豚绝望地将死去的小男孩送到岸边，与小男孩一起死去。雕塑的主题也呼之欲出——人类和动物是朋友。
拉斐尔学生洛伦泽蒂的雕塑《海豚背上的逝童》表现古罗马作家埃利安记录的悲剧故事，讲述小男孩与海豚之间的友谊。
在伊特鲁里亚人的殡葬文化中，海豚常把死者的灵魂驮到极乐岛；在古典时代文化中，“骑海豚的丘比特”则寄托着对逝者灵魂离开躯体、开始崭新旅途的希冀，常出现在古希腊、古罗马地区出土的墓棺中，而出土于蒂拉丘地2号墓的骑海豚的丘比特扣饰即代表了这一文化的向东扩散。
在依赖海洋生存的时代，海豚神圣不可侵犯，伤害海豚被认为会给水手们带来厄运。但时至现代，人类却背叛了海豚的示好。20世纪30年代，世界上第一家海豚馆出现在美国，1963年美国电影《海豚飞宝》掀起巨大的海豚热，片中小男孩与海豚米兹结下深厚友谊，但在片外，更多的海豚却因此从海洋中消失，更多的海豚馆和人造水缸出现在都市人的面前；因为通人性、易于管教，越来越多的宽吻海豚被圈禁在海洋馆供人取乐。据世界动物保护协会的《全球海豚娱乐业研究》报告显示，被圈养在海豚馆的海豚每年为全球旅游业贡献11亿～55亿美元的收入。但一切看似欢乐的海豚表演及与人互动，都会对海豚身心带来严重压力与痛苦。
在海洋已不再和冒险完全画等号的当代，海豚救人更被科学家证实只是它们的本能，因为它们喜欢推动海面上的漂浮物体。只有在手冢治虫的早期动漫作品《海王子》（《小飞龙》）中，还回荡着千余年前的文本与图像上曾经发出的余音：海王子阿钟和他的坐骑——白海豚露卡……
海豚与人类的羁绊早已远超其他海洋生物，少年骑海豚的形象被定格在艺术作品中，展示了人与动物之间所能达到的情感深度与广度、大自然令人惊叹的多样性、美与欲望的力量，以及对永恒的追寻——骑上海豚，爱与美仿佛锁在进行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