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民生:宋代行旅速度考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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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02 15:57 来源:河北大学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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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驿车,现藏宁夏邮政博物馆。摄影/老山货(图源:图虫创意)

 

当我们在任何一个空间中,无论静止还是移动,都会不由自主地计算阶段时间——那是自我存在的方式。在道路的空间中,速度是时间的一种主要计算方式,也是社会的动态的基本表现。作为历史的维度之一,借助交通工具的人体行进速度之快慢,无疑是社会发展程度的重要指标。历史是个时间概念,随着史学研究范围的扩展,历史中的时间问题之一——行进速度,理应进入学界的视野之中,以见古代交通史、交流史、通讯史以及中央对地方的掌控等深度问题。但是,关于这一课题,以笔者所见,除了个别论著间或涉及外,尚未见专题论述。现以宋代(包括辽金)为例,尝试论述以个人为主的行旅速度。宋代有不少规定官员履职的时间要求,如到达任所或京城的时间、监司巡查所部的时间等,属于笼统的行旅时间,期间包括离任交接、途中停留巡查乃至会客、游览等公私事务,多因人因事而异,不是本文所述的具体行旅速度,故不涉及。

 

一、公务差旅陆路速度

 

所谓公务差旅,包括官员差旅出行以及非官员乘用官方驿传出行。因情况各有不同,速度差异很大,以日行里数计,陆路大致可分为四种速度,即400里以上的高速,200里以上的快速,100里以上的中速,100里以下的低速。

 

1.高速

 

朱熹记载,宋太祖时因四川一州发生兵变,地方官请求朝廷派来管摄军马的武将,枢密院将拟派人员等建议提交皇帝定夺。宋太祖批示何人可派,随从几人,骑何马匹,明确指示“不须带紫骝马,只骑骝马去。”接着枢密院“又乞下铨曹,作速差知州,后面有铨曹拟差状。约只隔得一二日,又有到任申状。其兵马监押才到时,其知州亦到了。其行遣得简径健速如此!”朱熹对此速度十分赞叹。按其记载,所派官员一天左右到任,仍是一天左右即反馈到朝廷。即使按四川离开封最近的洋州(今陕西洋县)计,也有2000里,骑马一二天不可能到达。朱熹记载的具体天数恐怕有误,但表明当时官员行旅非常快捷,是宋代公务差旅速度良好的开端。以下是有具体数据的实例。

 

宋初统一天下的征战,迫切需要快速传递信息:宋太祖“有澄清天下之志,励兵谋帅之外,所难者乘使车、传密命之人矣,始得公以用之。公既以知已之主难逢,亦以使者之才自许,往复万里,不逾浃辰,敷奏闲详,动中上旨。”武将郭守文充分发挥善于快速行进的特长,屡立功劳。按地支自子至亥十二日为浃辰,即“浹辰:十二日也”,“往复万里”就是来回一万里,即日行833里。这一速度极为罕见,可能性不大,疑所谓万里为笼统的长途形容。史书确实记载他三次长途跋涉任务,如:“从潘美征岭南,会擒刘鋹,遣守文驰传告捷,迁翰林副使。从曹彬等平金陵,护送李煜归阙下。……太平兴国初,秦州内附,蕃部骚动,命守文乘传抚谕,西夏悦伏。”其中灭南汉时从广州到开封是最远的距离,为4700里,来回9400里,笼统自可称万里,用时12天,日行783里。应是乘传从广州到开封报捷后,再返回广州传达皇帝旨意的路程。郭守文因此功升为翰林副使,显然是表彰他的快速和辛劳。是为所见宋代最快的行进速度。

 

与此速度相近的是北宋末年的奇人姚平仲,只是属于逃亡。时金兵入寇,围困都城开封,武将姚平仲“适在京师,得召对福宁殿,厚赐金帛,许以殊赏。于是平仲请出死士、斫营擒寇帅以献。及出,连破两寨,而寇已夜徙去。平仲功不成,遂乘青骡亡命,一昼夜驰七百五十里,抵邓州,始得食。”一口气跑到邓州(今河南邓州),然后潜往陕西,又转至更安全的四川,“至青城山上清宫,人莫识也。留一日,复入大面山,行二百七十余里,度采药者莫能至,乃解纵所乘骡,得石穴以居。朝廷数下诏物色求之,弗得也。乾道、淳熙之间始出,至丈人观道院,自言如此。时年八十余,紫髯郁然长数尺,面奕奕有光,行不择崖堑荆棘,其速若奔马,亦时为人作草书,颇奇伟。然秘不言得道之由云。”因没有达到预期战果,“恐以违节制为种师道所诛”,愧惧而逃,一直骑着匹大青骡逃亡四川。晚年步行不择路,而且速度像奔腾的马匹一样。开封至邓州750里,也得到方志书的支持,用时一天一夜。可与前述郭守文日行783里的可能性互为印证,均属天赋异禀。

 

另一著名善驰人物是军官李继隆。他“驰骋骑射,冠绝一时。自王师南渡,公往复其间。尝日驰五百里,途中遇虎,以一矢毙之。”骑马日行500里。从其途中遇虎可知,行进的是小路、近路,可能昼夜兼行。

 

庆历八年(1048)正月,军人王则在河北贝州(今河北清河西)造反。诸多官军围攻多日,军需供应搅动了河北各州郡,当地转运使无力承受这一巨大压力,称病停止履职。朝廷急忙任命张锡“自滑州权河北转运使,命至,即日驰城下。”按贝州(后改恩州)距“东京六百五十里”,减去位于中间的滑州(今河南滑县东)至“东京二百一十里”,则滑州至贝州约440里。是日行440里的事例。

 

再看辽、金朝的情况。辽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被金军大败,“仅以身免,一日一夜驰五百里。”一昼夜疾行500里。靖康元年(1126),南宋官员出使金国至边界,金方派人向其朝廷请示,“自河阳府至云中,计一千八百里,来往共九日。”来往3600里用时9天,日行400里。

 

个人行进速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交通工具,在古代以坐骑为主,所以考察马力也有同样的价值。自幼擅长骑射的太原人李筠,宋初为节度使驻守潞州,有名为“拨汗”的“骏马,日驰七百里”,常常以此自夸。同时的翰林待诏权某,“有良马,日驰数百里。”南宋初的名将曲端,“有马名铁象,日驰四百里”。西南少数民族地区产马,“其尤驵骏者,在其出处,或博黄金二十两,日行四百里。”那么,也就证明骑马日驰400里到700里的可能性成立。

 

2.快速

 

淳化四年(993),黄河澶州(今河南濮阳)段大堤被冲毁,河防官员“大庀役徒,修筑隄塞,盛寒皲瘃,人皆苦之”,为防止酿成民变,“太宗遣健步,赍诏自京一日而至,亟命罢役。”澶州至“东京二百五十里”,则该健步日行250里。

 

庆历元年(1041)广西侬智高叛乱,朝廷任命知坊州蒋偕为广南东西路钤辖,“贼方围广州,偕驰传十七日至城下。”那么,蒋偕从何处出发呢?另有记载说到:“张忠、蒋偕之往,率皆自京师,六、七日驰至广州。”六、七日到达属于误记,“六”当为“十”字之讹,但明确指出是从开封出发的。自开封至广州正常交通为60余程即60余天,广州至“东京四千七百里”,用时17天,平均日行276里。另一官员同样因此由荆湖北路提点刑狱改任广南东路转运使,当时正在湖北鼎州(今湖南常德),于七月暑热之际,“朝廷趋行,乘遽日驰二百里,浃辰而达所治。”用时12天,日行200里。

 

宋高宗赞扬王云道:“如今奉使,要如王云者,岂易得?丙午冬,朕与云同奉使时,亲见云通夕不寐,理会明日合行事。朕乘马日驰二百里,唯云未尝不追逐,堪耐劳苦”。即靖康元年(1126)冬,赵构奉命前往河北割地与金朝,骑马曾日行200里。

 

绍兴末,金兵进犯大散关,局势危急,人情汹悖。四川制置使王刚中急忙“跨一马,夜驰二百里,起吴璘于帐中。责之曰:‘大将与国义同休戚,临敌安得高枕而卧?’璘大惊”。遂协助吴璘调兵,大败金兵。夜行山路,道路狭窄崎岖,抹黑狂奔,十分不易。文天祥流亡时有诗云:“三月初五日,索马平山边。疾驰趋高沙,如走阪上圆。夜行二百里,望望无人烟。”两人都是文官,在山道上一夜行进200里。

 

3.中速

 

宋初道士张守真,自称是玉皇大帝的辅臣,号黑煞大将军,曾预言宋太祖死期,“于古终南县私第旁构北帝宫,塑真君圣像。自是□远从□者□奔走求□,日闻神异,故时人呼法师为通灵先生、张黑杀。开宝□年,太祖皇帝□□□□□□□□□□驰驿以□,是年十月三日赴命,越十日□□东都”。大意为开宝末年宋太祖令他乘驿传尽快前来,10天即赶到开封。此事见于史书:“守真遂为道士。上不豫,驿召守真至阙下。”终南旧县属凤翔府盩厔县,按凤翔府至“东京一千五百八十里”,盩厔(今陕西周至)在府“东南二百里”,则盩厔至东京为1380里,减去终南县在盩厔东的距离约25里,为1355里,用时7天,日行约193里。就官方驿传系统而言,这是很快的速度,显然赵匡胤迫切想见到他。

 

淳化年间,朝廷派参知政事赵昌言前往四川主持镇压王小波李顺起义大局,有僧人向宋太宗密告赵昌言有反相,“于是昌言行既旬余,或又奏言昌言素负重名,又无嗣息,今握兵入蜀,恐后难制。”宋太宗急召见宰相,“宜令且驻凤翔,为诸军声援。但遣内侍押班卫绍钦赍手诏往指挥军事,亦可济矣。”此时赵昌言“已至凤州,诏追及之,因留候馆。(……按本传云昌言既行旬余,即有诏,他书不载也。昌言以八月二十七日发京师,诏止其行,当在九月十一、十二间,无所考见,乃附之甲寅后。甲寅,初五日也。)”按陕西凤州(今陕西凤县)至“东京一千八百六十二里”,乘驿行进了14-15天,日行约133-124里。

 

梅尧臣诗云:“洛阳古道登北邙,河内碧山横太行,朝骑快马暮可到,风物人心皆故乡。”河内即怀州(今河南沁阳),“西南至西京一百四十里”。骑马日行140里。

 

欧阳修有诗记行程云:“午出郑东门,下马仆射庙。中牟去郑远,记里十余堠。抵牟日已暮,仆马困米稿。”午后骑马半天从郑州到中牟。郑州至“东京一百四十里”,而中牟在“京西七十里,”,则是郑州至中牟70里,骑马半天到达,如此骑马一天可行140里,一天到开封。

 

宣和七年(1125)冬,金军南下进攻河东路,在太原统帅军队的宦官童贯惊慌逃跑,“翌日遂行,用九日至京师。”又有记载云:“贯以归调天下兵拒敌为词,弃军,夜开太原门而出,日驰数百里还京师。”可知是只带随从轻装逃跑的。所言“日驰数百里”是虚词,形容仓皇的意思,按太原至“东京一千二百里”,用时9天,实际日行133里。

 

靖康元年(1126),康王奉命出使河北,“以十一月丁丑发京师,昼夜行,庚辰,至相州。”历时3天3夜。相州(今河南安阳)“东南至东京三百五十里”,日行117里。

 

宋神宗元丰时,黄河曹村埽决口,正在维护黄河小吴埽的程颢,与此“相去百里。州帅刘公涣以事急告,先生一夜驰至。”应当是骑行,一夜100里。

 

正常情况下,骑马日行百里比较常见。贝州司理参军李陟曾奉命“逐剧贼,用一日驰百里,悉缚取以归。”在炎热的岭南,被贬擿的寇准坚持骑马:“峤南山水峻绝,其道路往往斩崖濒涧,曲折高下,马不能平进。郡县官有伐竹为轻舆以迓准者,谢曰:‘吾罪人,骑马足矣。’冒炎溽,扪险阻,日行百里,左右为之泣下,凖昂然无陨获容色。其度量过人如此。”其时寇准年近花甲,天气、路况都不适宜骑马,但倔强的他仍能日行百里。

 

一个具体的事实,提供了包括宋金、南北方以及陆路各种交通工具速度的一组数据,即乾道五年(1169)至六年,楼钥跟随南宋使团往返金国的每天行程记录。去除途中休息、参观、公务活动等停留日期,陆陆续续的49天陆路行程,计5096里。所使用的交通工具,以车为主,偶有马、驴。分别为45里、45里、58里、62里、60里、约72里、57里、65里、60里、140里、160里、120里、90里、130里、120里、120里、80里、90里、93里、100里、约105里、110里、115里、120里、100里、115里、120里、75里、90里、80里、140里、100里、120里、120里、150里、115里、100里、130里、111里、约118里、90里、120里、120里、125里、130里、90里、120里、160里、140里。日行最长160里,最短45里,平均日行104里。

 

4.低速

 

一般情况下,没有紧急事务,按部就班的乘驿传行进速度较慢。

 

欧阳修从知颍州(今安徽阜阳)改任知亳州(今安徽亳州),与友人书信中说:“吾二十五日离颍,二十八日一行平安至亳”,历时3天。颍州“北至本州界一百五十里,自界首至亳州九十里”,凡240里,日行80里。

 

宋徽宗即位初,曾问:“(曾)肇何在?何时可到?”曾布回答:“在海州,已得旨乘驿,不逾月可到阙。”海州(今江苏连云港西南)至“东京一千四百六十里”,在得到皇帝准许下,按所谓“不逾月”以29天计,日行才50里。

 

建炎元年(1127)八月,南宋使者傅雱等出访金国来到河阳(今河南洛阳孟津区)的宋金边界,“金遣接伴使王景彝来迓,止许雱以五人自随,日行八十里。”这是在金朝境内官方的日行速度。

 

金天輔十一年(1128),宋徽、钦二帝在金兵押往北方途中,行进艰难而快速。“俄有人引帝手被执缚,驱行……或日,有所行地皆坑窟不平,有一监者言语稍顺于帝,谓帝曰:‘此长城塞也。’或日,行五七十里,或八九十里,辛苦万状。二帝及后足痛不能行,时有负而行者。渐入沙漠之地,风霜高下,冷气袭人,常如深冬。二帝衣袂单薄,又为时疫所侵,不能行,困卧古屋中七八日,方得少愈。又为监者催行,帝后病起骨立,不能饮食,有如鬼状。”从中可知是被绑着步行,因脚痛实在无法行走时偶尔会被背着前进,但居然日行50至90里。以天子、皇后的娇弱、束缚行走在寒冷的荒漠,该速度是一种强制出的奇迹。以此可知,健康的青壮年日行百里并非难事。

 

绍兴九年(1139),宋军收复陕西,朝廷派出使团前往安抚,“以其年四月二十二日,舟出(杭州)北关;六月二十四日,至永兴;七月十三日,进至凤翔;越三十七日,府告无事,公率官吏以归。水陆凡六十驿,往来七千二百里(本计七千一百九十里,汜水以未至县十里,河水南侵,自婴子坡移路旁山,回程衍十里。)”平均每驿合120里。单程3600里,减去凤翔府至京兆府的距离,即凤翔“东至本府界一百一十三里,自界首至京兆府一百七十里”,共283里,余3317里为杭州到达永兴即京兆府的距离,用时61天,平均日行54里。

 

二、民间陆路行进速度

 

之所以将官方与民间分开,是因为官方的行旅依仗丰厚的资源和技术、工具,民间无法相比。但是也要看到“高手出民间”,在行进速度方面,也有难以逾越的纪录。

 

南宋高邮民尉九,公开身份是饭店老板,实际上“疾足善走,日驰数百里,气势猛壮,非得树不能止;为盗,浸淫傍郡,淮人皆苦之”。外地有道人想凭借尉九盗窃发横财,来拜他为师,相约次日到楚州(今江苏淮安)一富户家共同行窃。尉九入夜后因办事毛糙殴打伙计,伙计投诉巡逻官吏将其捉入衙门关押,欲明日押送州衙审理。“尉密谓逻曰:‘吾与若厚,且家于此,必不窜,若姑纵吾归,明当复至也。’逻许之。尉得释,即逾城驰二百里至楚城外,鼕鼕方二鼓矣。”与道人相见后,让他等在屋外,自己入室将金珠锦绮掷出。道人却见财起杀心,尉九早有预防,得以逃脱,“由他户复驰归高邮就逮,天方辨色。道人负重行迟,为追者所及,执送楚州狱,自列与尉同为盗状,州为檄高邮,高邮报云:‘是夕,尉自与仆有讼,方系有司,无从可为盗也?’……尉狡险万端,有术以自将,屡为穿窬,官卒不能捕。”从高邮到楚州多远呢?上文言为200里,另一数据说明基本可信,不妨从扬州算起。按扬州“北至本州界一百五十里,自界首至楚州一百四十里”,即离楚州290里,而扬州属县高邮在州“西北一百里”,减去这一距离,即从高邮至楚州约190里,具体用时是现在的晚上7点多到9点多,不过两个小时即到,大约5点返回关押点。用大半夜时间来回380里,整夜400乃至500里显然不成问题。若是全天行程,恐怕不亚于宋初官员郭守文、李继隆,须知他只是奔跑,没有骑马,速度实在令人惊叹。靠着这一特长,以不可能在现场的理由躲过了所有指控,一直逍遥法外。

 

宋理宗开庆元年(1259),在南昌家乡的释道璨受南康军长官邀请住持在庐山的开先寺,“初意不欲行,或谓庐山去家近于番阳,健仆疾走,今发明到”。他嫌远不愿去,有人劝说从家到那里,一个健仆跑步一昼夜就到。说起来简单,但究竟有多远呢?按洪州南昌“西北至本州界一百八十九里,自界首至南康軍一百八十里。”而庐山开先寺距南康军还有15里地,共计384里,一个健壮仆人可以一昼夜跑到。

 

南宋时,广西路静江府(今广西桂林)“有道士莫六名善走,能昼夜行三百里,数犯法亡命为盗,众且千余”,官府“以钱百万募武士缚之,数州遂静。”莫六名是道士,擅长奔跑,达到一昼夜行300里的高速。虽然不如尉九,但也属罕见,足以超越众人,故而拥有千余追随者。他们组成盗窃团伙,借助高速行进,利于长途跋涉和逃跑,危害范围达数州。

 

苏轼记载,北宋中期,金陵老儒幸思顺“年七十二,日行二百里,盛夏曝日中不渴”。古稀老人能日行200里。陆游途中结识的左迪功郎陈炳,婺州义乌人,自言得其亲属道姑的指点,早年曾“绝滋味,日食淡汤饼及饭而已,如此者六年,益觉身轻能日行二百里。”也能日行200里。

 

除了特种技能和体力外,特殊情绪中也导致快速行进。如河北三传出身的苏某在荆湖居住时,其子苏梦臣为三班奉职,以父亲年老多病请假回家服侍,朝廷以武官没有这种先例而拒绝,于是又求改为文官,“方许之。行及苑叶间,闻丧,因号泣,昼夜奔赴,凡七日行千三百里。”每天平均185余里。苏梦臣虽为低级官员,但因私请假,不能使用驿传,是私人的行进方式。在悲痛、孝心驱使下,打破常规、竭尽力气赶路。另一例子是报丧。文同在汉州(今四川广汉)任职时,治平二年(1065)三月接到一则报丧,“有以笈携书而进立于庭下者。问之,曰:‘长安王氏之仆。来时主戒云:汝亟往广汉,问所题官居,纳之。自去彼凡十二日,走四十驿而至此矣。’余曰:‘事必有不可缓者。’”汉州在成都北,位于长安至成都之间,按成都“东北至长安二千一十里”,而汉州“西南至本州界二十里,自界首至成都府七十五里”,减去此95里,则长安至汉州1915里。该仆人行走12天,日行159.5里,日行三驿,平均每驿53里。类似事例是北宋后期,官员孙庭臣的继室夫人施氏,因婆母“微疾,自官居数百里晨夜驰省之。”这位官太太为照顾婆母,连夜奔波数百里前往,显示出女中豪杰的强壮矫健。

 

日行百里的事例颇多。如吕颐浩言自己“壮年性便鞍马,日驰百里。”千乘县(今山东青州北)有野儒,熙宁末自称99岁,“颀然其形,康宁异常。……将游西蜀、江南,观山水之胜,况筋力犹可日行百里。后二年果闻出游。”百岁老人尚可日行百里。南宋后期罗椅听说“是时双峯饶氏得朱子之传,公心慕之,徒步日走百里,及门请业。”徒步日行百里,前往求学。永康人陈性之,“遇有所往,虽百里夜半,亦疾驰竟归。”外出办事从不过夜,即便离家百里外,连夜也要赶回。庆元六年(1200)朱熹在福建建阳病故,门婿黄幹闻讯奔赴而至:“日行百里,丙子至考亭,为文公护丧事……先生归考亭后,有书与县学朋友云:奉别之后,日行百里。又云:属纩已十日矣。”紧赶慢赶,到达时朱熹早已故去10天了。

 

三、水路船行速度

 

与陆路的稳定相比,水路具有较大的不确定性,天文和水文比如风向、潮汐等等,都直接影响速度。除了天气影响相同以外,水路速度与陆路可以不依赖任何工具而步行不同,必须依赖船舶,关键问题即顺风还是逆风、顺流还是逆流航行,速度大不相同。

 

1.个案的速度

 

张耒曾“自庐山回过富池,隔江遥祷甘公祠,求便风至黄,沥酒而风转,日行二百里,明日风犹未已”。在长江中游顺风日行200里。章惇记载:某夜,提刑喻君涉突然来到鄂州,“州郡都不知之,乃是乘便风,一日行六七程,径至岸下耳。”六七天的里程一天到达,当有数百里。南宋官员蔡戡,某年“十月十六日发南昌,下半月过建康,便风顺流,日行二百里。舟人云:未有如此速者。”在长江下游顺风顺水,日行200里。杨万里也是在长江上“发赵屯得风,宿杨林池。是日行二百里。”岳珂曾乘船在长江上,“便风经雁汊,宿荻港,是日舟行四百里。”据说最快的是南宋新造战舰:绍兴二年(1132,长江边的无为军守将王彦恢“所制飞虎战舰,傍设四轮,每轮八楫,四人旋斡,日行千里。”人力四轮船,每轮八桨,总共32桨,日行可达千里。此恐设计的理论速度,实际速度即便达不到,也会快于其他船只。

 

但是,整体上看,船行风险较大,路途艰难。北宋后期,杨时自两浙衢州租船“渡江,沿淮入清河,过吕梁百步,凡五十有二日始达彭城,东南风波之险,所历几尽,幸而举家幼儿累各安,差足为慰。”全家从两浙衢州历时52天到京东徐州,历尽艰险。宋孝宗初,汪应辰自江西信州赴四川成都:“自上饶登舟,历四月余始抵万州,去成都尚一千二百里,艰险万状,幸而无他。”在人身安全尚缺乏保障的情况下,速度是次要的。

 

2.内河平均速度

 

在此列举两组官船行进速度,应当可以视为宋代水路船行速度。

 

一组是日僧成寻一行熙宁五年(1072)入宋,从两浙台州进京,日记中多载行进里数。采集乘船全天行进里数有11天的记录,乃五月至十一月期间,分别为130里、135里、100里、90里、80里、50里、60里、100里、100里、129里、105里。最快者135里,最慢者50里,平均日行98里。多是逆水行舟。

 

另一组是乾道五年(1169)十一月,楼钥跟随南宋使团往返金国的每天行程记录,其中明确为乘船全天里数的有6天,分别为240里、109里、90里、140里、90里、60里,最快者240里,最慢者60里,平均日行121.5里。

 

大致而言,日常船行速度约为日行100里左右。

 

3.汴河东京至南京速度

 

晁补之言:“去都而东,顺流千里,皆桑麻平野,无山林登览之胜。然放舟通津门,不再宿至于宋”。从南京应天府(今河南商丘)至东京开封府285里,正常行驰一昼夜。其间的一段区间也有数据,韩驹诗云:“汴水日驰三百里,扁舟东下便开帆。旦辞杞国风微北,夜泊宁陵月正南。”从杞到宁陵用时一天。按“杞国”即雍丘(今河南杞县)在“京东八十七里”,宁陵在南京“西五十五里”,以两京里数减去上述两地各自距离两京里数,两地相距143里。船行时间与从东京到南京的一昼夜相符。靖康年间金兵南下,太上皇宋徽宗于“正月三日夜出通津门,乘舟以行,独蔡攸及内侍数人扈从,以舟行为缓,则乘肩舆;又以为缓,则于岸侧得般运砖瓦船乘载,饥甚,于舟人处得饼一枚,分食之。是夜行数百里,抵南都,始馆于州宅,得衣被之属,市骏驴乘之。”仓皇逃命之际,唯追求速度,一夜水陆交替、水路为主,到达应天府。即一夜行285里,确属高速。

 

4.东南地区至开封速度

 

王安石第一次罢相后,宋神宗不久感到其继任者吕惠卿千方百计陷害王安石,“神宗悟,急召荆公,公不辞,自金陵溯流七日至阙,复拜昭文相。惠卿以本官出知陈州,李逢之狱遂解,其党数人皆诛死,李士宁止编管。呜呼,荆公非神宗保全则危矣。按:嘉祐驿程,江宁府至京二十二程,此云溯流七日而至,恐未必然,当考。”江宁府即金陵(今江苏南京)距“东京一千四百四十五里”,合每程66里。逆水行舟7天而至,日行206里。这一速度由于与驿程应行22天的差别太大,遭到质疑。

 

究竟可信与否?且看另一几乎相同的事例。元祐末吕惠卿之弟吕升卿,因“监真州转般仓负罪,恐外台按发,尝托疾致仕。太皇太后上升,自真州泛小舟,隐姓名,不七日至京师,投匦上书。”真州(今江苏仪征)与江宁相邻,至“东京一千四百里”,每日航行200里余。二者互证,可见该速度是可以实现的,也是可信的。

 

范致明曾以洞庭湖为例指出:“大抵湖上舟行,虽溯流而遇顺风,加之人力,自旦及暮可行二百里。”而在江河中乘船,无论顺流逆流,除了可张帆行进外,关键是日夜可以拉纤行进,更多了人力优势。紧急情况不必按正常的驿路行进,日夜兼行加速,当然可以大大超越驿程规定的速度,类似例子很多,不足为奇。东南地区行船北上,紧急情况加速行驶,通常日行可达200里。

 

5.海船速度

 

先看琼州海峡。宋仁宗时官方记载:雷州“从州南陆行一百七十四里至递角场,抵南海,即琼州对岸,泛海一程可至琼州。”从雷州半岛南端的徐闻递角场,一天可渡海到海南岛。按递角场“渡小海至崖州四百二十里”,还有言“至琼州四百里”者,航行一天可到。崖州、琼州均指今海南海口。《宋史》也言:“黎峒,唐故琼管之地,在大海南,距雷州泛海一日而至。”苏轼被贬海南奉命北还时,返程也是一天:“一枕昼眠春有梦,扁舟夜渡海无涛。”具体记述有“王注次公曰:先生渡海北还,以三更发琼州,晚到递角场。”在小船里睡了一天就到大陆了。

 

甚至还有半天速度的记载:“徐闻有递角场,与琼对峙,相去约三百六十余里,顺风半日可济。”距离减少了60里或20里,时间却提前了半天。周去非载:“今雷州徐闻县递角场,直对琼管,一帆济海,半日可到。”范成大也言:“黎,海南四郡岛土蛮也。岛直雷州,由徐闻渡,半日至。”看来,唐宋人对海洋航行路线的测量尚不够准确,按现在直线测量,琼州海峡最窄处为19.4公里,平均宽度29.5公里,但航道肯定曲折加长。

 

值得关注的问题是,宋代航行速度与唐代大有不同。按唐人记载:海南岛“与今海康郡之徐闻县对,自徐闻径度,便风扬帆,一日一夕即至”;“珠崖如囷廪大,与徐闻对渡,北风举帆,一夕一日而至”。均言需要一天一夜才能渡海。照此说法,宋代航行速度至少提高了一倍。如此重大的航速变化,是否可信呢?首先应该确认,该变化必须得到以下技术支撑:一是动力变革,但古代并无蒸汽机之类的动力,唐宋都是人力和风力,没有变化;二是航道优化缩短距离和导航技术提高。众所周知,宋代科技一个突破性贡献,就是出现航海指南针罗盘:“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则观指南针”。指南针应用在航海上,弥补了天文、地文导航的不足,是全天候的导航工具,使船舶在阴雨天气中也能沿特定方向航行,提高了航海的准确性和效率。相应的是船载报时器的出现。南宋初李纲乘船赴海南岛,夜间赶潮行驶,“海上传呼夜报更,舟师欢喜得新晴。风帆擘浪去时急,海月笼云分外清。”夜间船只的报更,与顺潮流行船密切相关,使船只在时间把握上更加科学快速。因此可以说,航海技术的发展,是航行速度大大提高的主要原因。船渡琼州海峡,从唐代的一昼夜,缩短到宋代的一天乃至半天,是基本可信的。

 

再看宋朝至高丽的航程。

 

宋高交往主要靠航海,只是启航地点不同,速度更受风向制约。《宋史》所载航程云:“自明州定海遇便风,三日入洋,又五日抵墨山,入其境。自墨山过岛屿,诘曲礁石间,舟行甚驶,七日至礼成江。江居两山间,束以石峡,湍激而下,所谓急水门,最为险恶。又三日抵岸,有馆曰碧澜亭,使人由此登陆”。航行15天即到达其境礼成江,其他路程是前往王宫。实际上,许多航程时间并非如此长久。如北宋鸿胪寺官员言:“昔使高丽,行大海中,水深碧色,常以镴砣长绳沉水中为候,深及三十托已上,舟方可行。既而觉水色黄白,舟人惊号,已泊沙上,水才深八托。凡一昼夜,忽大风,方得出。去日,五昼夜至高丽境上。回日,七昼夜方至定海。”去程5昼夜,回程7昼夜,速度很快或者说很顺利。元丰年间,起居郎杨景略、左司郎中钱勰奉使高丽,“七月二十四日同自密州发洋。杨起居至大洋,遇东风,飘回登州,八月初二再发洋,十三日方至高丽境上。钱左司郎八月四日已达彼国。一海之中,风势如此,又可异。”从京东路胶州半岛东部的密州出发到高丽,钱勰用时10天,从登州再出发的杨景略用时11天。宣和五年(1123)三月至八月,宋朝使团访问高丽,“初发明州(定海县),以其年五月二十八日放洋,得顺风,至六月六日即达群山岛。及回程,以七月十三日甲子发顺天馆,……自离高丽到明州界(定海县),凡海道四十二日云。”去程顺风用时7天,返程因多遇风涛,费时42天。总的来看,受自然环境限制,航程速度很不确定,快则5天,慢则40多天。

 

结  语

 

宋代社会商品经济发达,军政事务繁忙,中央集权加强,都对交通速度提出了更快的要求。无论陆路还是水路、官府还是民间,日行百里属于常态。最快日行陆路达700余里,水路则为400里以上。相比马拉松42.195公里即84余里跑2个小时的成绩,宋代高邮民尉九夜间用2小时左右奔跑190里即80公里,有过之而无不及。陆路行进可以借助马匹等畜力,更可以充分发挥个人主观能动性诸特长;水路受自然条件限制多,整体上速度较慢;但海上航行由于科学技术如指南针、船载报时器的发展,速度比唐代明显增快。生物有运动极限,技术却没有。

 

随着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行进速度无疑会越来越快,乃是社会节奏加快的具体表现。时间是财富,也是生产力。通过对宋代行旅速度的研究,可以更深入地理解古代社会的生活方式和科技文化特点,以及揭示更多的历史细节。相关问题多多,冀希引起更多关注,或许别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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