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孩子身上学习到重要的东西:Dr. Monica Patterson“儿童博物馆学新概念”专题演讲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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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0 18:29 来源:典藏ARTouch

5/30有幸参加在桃美馆举办的“为儿童策展——美术馆儿童艺术教育国际论坛”,聆听加拿大Carleton University的Monica Eileen Patterson教授介绍儿童博物馆学新概念:从儿童艺术和儿童策展学习。这场演讲不仅仅是概念性的阐述,Monica也分享了许多她在各地实际参与博物馆改造的实例和经验。最重要的是,从她的身上,我看到了真心以孩子立场去思考的好大人应该有的样貌。

 

 

一、为什么儿童对博物馆很重要?“以儿童为中心”的博物馆学,就是最先进的博物馆学

 

身为文化研究者与独立策展人,Monica一直以来都很关心博物馆、文化与人之间的关系。当她成为母亲之后,更进一步关注儿童在博物馆场域中的需求和样态。

 

Monica以三个问题为开头,来引领我们去看见儿童博物馆学的脉络:

 · 为什么博物馆很重要?

 · 为什么儿童很重要?

 · 为什么儿童对博物馆很重要?

 

首先,Monica引述了南非诗人Gabeba Baderoon的话,来说明博物馆这个公共空间对于社会的意义:

 

“我们选择在公共空间展示什么、谁策划我们的观点、谁在艺术中为我们所见,就代表了一场关于‘我们’是谁的全国性对话。”(What we choose to display in our public spaces, who curates our perspectives, who becomes visible to us in art – represents a national conversation who "we" are.)

 

博物馆不只是展示文物或艺术作品,选择展出(或不展出)哪些主题、哪些作品,都是一种公共论述、一种立场表态,可以促进社会的对话,也能凝聚社会共识(或引起社会冲突)。最近的一个例子,就是梅树月海报上李石樵的《横卧裸妇》所引起的争议。虽然争议导致裸妇以黑布遮挡,但也吸引了更多人关注这个展览,并且也有更多关于艺术和情色、裸体在艺术领域的重要意义。

 

而儿童为什么很重要呢?

 

一般人对于儿童的概念,就是需要被照顾、被教育的对象。然而,儿童对于城市中的公共空间是很有影响力的。孩子掌握了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多的知识,由于他们没有既定的思考模式,也有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力和创新能力,因此往往能够为我们带来新的创意和惊喜。

 

那么,为什么儿童对博物馆很重要?

 

根据统计,儿童是家庭造访博物馆最主要的动机,而校外教学也是博物馆主要的访客来源。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的人口都是儿童,因此儿童的影响力不容小觑。更重要的是,能够引起孩子兴趣的展览,对所有博物馆的访客往往都很有趣。因此,可以说“以儿童为中心”(child-centred)的博物馆学,就是最先进的博物馆学。

 

 

二、对于儿童态度的转变

 

在儿童博物馆学中,对于儿童态度经历过三阶段的转变,也就是所谓的典范转移(paradigm shift,群体对于共同认同的信念、价值与方法进行转变的过程)。

 

首先,是一九九○年代兴起的新的社会童年研究翻转了童年的定义。研究学者看见,童年不是固定不变的模式,而是随着社会发展而变动。其次,儿童的能动性(agency)也被看见,不再是附属于成人,而是独立个体,有其权利,因此必须尊重他们的独特性。最重要的,我们应该将儿童视为知识持有者与生产者,倾听他们的声音,理解他们的观点和需求。

 

其次,是从把儿童视为研究对象,转变成研究伙伴(co-researchers)。

 

研究不再是“对”(on)儿童进行研究,而是“跟”(with)儿童一起研究。这跟我们一直在提倡的儿童表意权以及儿童参与不谋而合。儿童不单单只是被照顾、被服务的对象,我们还应该进一步赋能(empower)给他们,将孩子视为游戏专家与童年专家,认真聆听他们的意见,理解他们的需求;把他们天马行空的描述,转译成可用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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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打破博物馆的潜在权力结构

 

加入批判性后,儿童博物馆学又进一步挑战博物馆及其所代表的潜在权力结构、偏见和不平等。博物馆不再是像神庙一样高高在上,策展人就像祭司,告诉访客该看什么、该体验什么;而是更像一个民意论坛,有更多的社区参与、更加有包容性,能够聆听不同的声音,更贴近一般民众需求。这种翻转,并非否定专业,而是提倡一种共作模式——也就是使用者跟专业者一起合作,以使用者的经验和多元视角补足专业视角的盲点,以专业整合使用者意见来完善规划设计。

 

这种打破权力结构的批判性博物馆学,具有以下的核心价值:

 

 · 民主(democratic)

 · 无障碍(accessible)

 · 多声道(multi-vocal)

 · 多感官(multi sensory)

 · 共融(inclusive)

 · 共享权威(sharing authority)

 · 对话式(dialogic)

 · 参与式(participatory)

 · 多元(diverse)

 · 去殖民化(decolonizing)

 · 与社区合作(community engagement)。

 

大部分的概念都很明确,像是尊重多元性、包容不同族群、跟社区合作,以及对话和参与等等,在此不加赘述。值得一提的,是“去殖民化”这点,Monica特别提到她所合作的几个地方,例如南非的博物馆,因为曾经是殖民地,因此在博物馆的规划与策展上,都会有意识地去殖民化,并且在意如何去述说过去历史上的暴力和压迫。由于台湾也曾经是殖民地,因此这一点很值得参考。

 

 

四、不只是要为儿童策展,还要进一步由儿童策展

 

Monica提到,在新的批判性儿童博物馆学中,不只是要为了儿童或者做儿童相关(for or about children)的设计,还要由儿童或者跟儿童一起设计(by and with children)。她提出了六个实践的面向:

 

第一,儿童博物馆应该搜集儿童自身文化的产物。

 

这里指的不只是实体的作品,还有他们所玩的游戏、他们所创造的词汇等等关于儿童特有文化的产物。Monica举了挪威奥斯陆的国际儿童艺术博物馆(International museum of Children's Art, Oslo, Norway)为例,这个博物馆搜集了各国儿童的作品,并且用专业的布展方式来呈现,如果不特别说是儿童的作品,看起来其实很像一般当代艺术的展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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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挪威奥斯陆的国际儿童艺术博物馆官网

第二,让孩子用自己的语言来讲解艺术作品。

 

Monica在2011年跟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MoMA in New York)合作进行“去成人化的”("unadulterated")语音导览,成人不会直接告诉孩子这些作品的意义,让他们用自己的想法和感受来说明,用自己的语言来诠释作品。这让我想到,在主流叙事之外,每个族群的叙事都很重要,因为这代表了他们独特的观点;就如同女性叙事的书写记录下不同的史观一样,儿童用自己的语言来述说他们的观点,不仅仅在于能够获得同一世代的人更多的共鸣,也等于在博物馆中撑出专属于儿童的空间。

 

第三,让孩子来规划活动。

 

Monica以匹兹堡儿童博物馆(Children's Museum of Pittsburgh)名为“年少有为!”("YouthALIVE!")的课后计划为例,让青少年参与规划和带领小孩子的互动展览和工作坊,一方面更能贴近孩子的需求,一方面也能为青少年赋能。

 

第四,让孩子参与设计。

 

加拿大历史博物馆(The Canadian Museum of History)进行的一项“重新想象儿童博物馆”(Reimagining the Children's Museum)专案计划,邀请孩子们在周六前来进行创作,包括了画图、制作立体物件,并邀请了一位艺术家在现场根据孩子们的描述画出他们所说的概念。这个活动带来了无数有惊人价值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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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www.historymuseum.ca/event/reimagining-the-childrens-museum/

英国伦敦的V&A儿童博物馆(Young V&A Museum of Childhood)则邀请了超过22,000名小学生参与重新设计和共同策展,有丰硕的成果。

 

第五,让孩子参与博物馆的管理和经营。

 

加拿大的伦敦博物馆青少年理事会(Museum London Youth Council)召集了14-19岁对艺术有兴趣的青少年成立理事会,对博物馆的活动、展览、课程等提出建议,并协助各种活动规划,成为社区与博物馆、儿童与成人间的沟通桥梁。

 

第六,让儿童自己策展。

 

华沙的国家博物馆在2016年举办过“什么都能展”(The "Anything Goes" Museum)计划,邀请了69名儿童参与。这些孩子被分成了六组,学习了文物的意义、保存和策展的方法,最终让他们进行策展。孩子们所策划的展览选择了儿童有兴趣的主题,展现了各式各样的创意,也以儿童特有的视角和逻辑想出了各种解决问题的方法;例如以“鬼屋”为主题的孩子为了不要吓到还没准备好的观众,会覆盖恐怖的主题并给予观众提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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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The National Museum in Warsaw官网

第三到六的面向,基本上就是Hart的儿童参与阶梯(1992)的第六阶(成人发起,与儿少分享决定)、第七阶(儿少领导与发起行动)和第八阶(儿少与成人共同决策)。这是很令人兴奋的提议,虽然目前台湾的儿少参与大多仍然停留在第一到三阶(消费、装饰、样板),不过已经有少数的游戏场参与式工作坊落实了第四到六阶(告知、顾问、传达),希望Monica的分享,能够在博物馆界激荡出一些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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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The National Museum in Warsaw官网

 

 

五、儿童参与目前所面临的挑战

 

虽然Monica举了不少儿童博物馆中儿童参与的成功案例,但她也承认,仍然有很多需要努力的地方。其实不只是博物馆,在社会上,儿童广泛被边缘化,没有获得应有的重视。成人多半会认为儿童是无知的、无能力的,因此往往会忽视儿童的意见,代替儿童作决定。

 

这点我非常有感,除了台湾文化上“囡仔人有耳无喙”的刻板印象之外,在倡议儿童青少游戏空间革新的过程中,也遇到过“有一种危险,是大人觉得你危险”导致好玩游具被封被拆除的悲惨命运——即使通过了安检,即使孩子们一再示范与强调他们有能力应对。

 

在场馆中的问卷回馈(即使是亲子馆),也往往是询问家长而非孩子的意见。想要改变这样的现况,就要转变成人的基本心态,去理解孩子是最丰富的资源、最有创意的发想人。会后跟Monica交谈时,她坦承,小看儿童是全世界普遍都存在的问题。她建议应该要让儿童尽可能参与各项事务,即使是看似跟儿童无关的事物,例如设计银行建筑、车站等,也可以咨询儿童。她很有信心,孩子的回馈一定能够给予设计师和决策者很大的帮助。

 

另一个挑战,则是如何做到平等的可及性与代表性?

 

在谈到搜集儿童文物时,Monica就有提到过,大多数会留下纪录的都是精英阶级的生活痕迹。此外,在考虑无障碍时,我们多半会考虑身体上的障碍,例如轮椅使用者或盲人,而忽略了情绪和心理功能上有特殊需求的孩子。

 

所以我们应该想想,要如何接触到更多元族群的意见?

 

这一点跟我们在推动儿童表意权所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不论是举办儿童参与工作坊、儿童议会,甚至儿童街道游戏等活动,即使不收费,会接收到讯息、有余裕带孩子来参加活动的家长,多半都是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但这些家庭相对就已经有比较多的资源。要怎么照顾到不同族群(特别是弱势族群)的需求,是我们未来办理儿童相关活动时应该思考的课题。

 

在如何面对挑战上,Monica认为,要扭转非儿童友善的状况是很有挑战性的。

 

其中一种解法,就是不特意去争取儿童友善,而是专注于厘清什么是对方认为最重要的价值:是教育目的,还是创造对话?不论目的是什么,当我们深入去思考怎么做时,就会发现,儿童往往能够提供最大的帮助。我们只是需要循序渐进,然后指出这一点。在执行上,我们要时时谨记,让自己心目中的大人靠边站。

 

最最重要的,是要找到伙伴(Find your people)!

 

Monica暖心地说,她也很愿意成为大家的伙伴。她说,不论遇到什么挑战、什么矛盾、什么困难,记得要说出来,让更多人关注和参与。要记得,你不必一个人去面对和解决所有的问题。

 

最后,Monica引用了美国作家Bell Hooks的一段话:

 

“大多数的孩子都是令人惊叹的批判性思考家——直到我们让他们噤声。”

(Most children are amazing critical thinkers before we silence them.)

 

鼓励孩子表达意见,不只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让我们从孩子身上学习到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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