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现代奥林匹克之父——顾拜旦。
▲ 2001年北京申奥成功。
2001年7月北京申奥成功后,北京朝阳区的洼里乡和大屯乡都被划归到新规划的奥运村地区。那,奥运会主场馆为什么会选址在这里?
事实上,北京奥申委成立后的头件大事就是奥运主场馆选址问题,为此奥申委组织各方专家研究了十几个方案,最后集中在两种方案上。
▲ 2007年4月奥林匹克公园地区的卫星影像图,历史遗存与现代建筑共存。供图 / 北京国遥新天地
南城方案——选在东南四环与京津塘高速路东南角或亦庄;北城方案——将亚运村所延长的中轴线建筑区继续向北延伸。经过反复论证,2000年2月最终定下北城方案,于是现在的奥林匹克公园诞生了。
这片占地约1215公顷的奥林匹克公园的选址,除了城交通便捷、基础设施占优势以及基于环境方面等,还有什么独特的文化意义吗?
作为古都城,北京城一直流传着所谓“龙脉”的说法。比如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不久即差大臣为自己勘选“龙脉宝穴”。几位大臣跑遍北京附近的山山水水,最后找到京北的黄土山(后改为天寿山,在今北京昌平),见其山势延绵,主峰耸峙,草木丰茂,完全符合风水理论,于是今天的明十三陵便有了着落。
▲ 十三陵符合“风水吉壤”的理念。
撇开皇帝的“龙脉”之说,仅就龙这种神物来讲,“龙脉”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还有另一种解释,那就是“水脉”。水是生命的源泉,也是文化的源泉。有人说,中国的龙文化便是起源于几千年来与“水”紧密相连的农业文明。一个集中了众多人口的城市,发展也离不开水的滋养,水脉相当重要。
那么,北京城有“水脉”或“龙脉”吗?如果有,它在哪里?养育了北京城的主要河流是京西永定河。商代以前,永定河自京西三家店奔流出西山,经八宝山向西北经今昆明湖流入清河。春秋到西汉期间,永定河主流从积水潭改向南流入今天北海、中南海。当年忽必烈便是以今天北海的琼华岛为中心建设大都城的,其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水。
今天的清河从奥林匹克公园所在的洼里、大屯地区北部流过。清河南岸的洼里乡、大屯乡因此被认为是块“风水宝地”,因为它们背靠这条“水脉”,又地处多刮西北季风的北京的“上风上水”位。
所以,奥林匹克公园选在这块背靠“龙脉”故道的风清水净之地修建,不仅符合城市规划的环境需求,更是秉承古都建筑文化的“风水”内涵,文化意义自然深厚。
现在五环路天辰桥东侧的奥运村街道办事处,曾是道光帝第四女寿安固伦公主的墓地原址。
这座公主的墓园在20世纪50年代还保存完好,它占地十多亩,外有高墙,墙头有瞭望孔。大院内有个红墙绿瓦的大殿,为丰富农民文化生活,当时常有评剧团来演出或放映电影,引得附近村民相聚观看。看完戏后,大家在漆黑一团的夜里挤攘着回家,走到一处叫“四角坑”的水面上,要过一个用圆木搭成的河桥,常有人不小心掉到河里,现在想来倒也是一件乐事。
这块风水宝地里的墓地不只寿安固伦公主的,还有不少皇亲国戚、王公大臣的墓园。新中国成立前,洼里乡每个自然村有十几户人家,其中大多以看坟守墓为生。
新中国成立初期,洼里乡大约有一二十处坟院。这些坟院小的占地几亩,大的则有几十亩,内有石碑、石兽、石门、石塔等。坟院内还栽有各种树木,有的苍松翠柏,古木参天;有的杨柳成群,绿树成阴。可惜这些墓园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大都像寿安固伦公主的墓园一样,被占用或平毁,许多古墓只剩墓碑了。
不过规划中的奥林匹克公园里还保留着一些这样的墓碑。这些墓碑的主人中,有几位是足够彪炳史册、让后人铭记心间的。
18世纪50年代,西北地区准噶尔的蒙古人和回部贵族多次叛乱,驻防伊犁的定边右副将军兆惠率领清军在天山南北经历了无数次殊死鏖战。1757年,回部大小和卓在叶尔羌宣布成立巴图尔汗国,兆惠率兵进攻,400人刚渡过叶尔羌河(黑河),桥便断了,兆惠陷入和卓军队的包围之中。和卓的士兵漫山遍野,兆惠仅几百人筑垒自守,两军对峙持续3个月,直到援兵到达把他救回阿克苏城。次年,兆惠再次发起进攻,攻陷叶尔羌。大小和卓向中亚的浩罕王国逃跑,翻越葱岭时,被巴达克山部落的酋长杀掉,酋长把他们的人头献给紧追不舍的兆惠兵团。至此,天山南北约19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全部收复,回归清朝版图,取名新疆。
▲ 奥林匹克公园国奥村北面的兆惠墓华表。这座清代华表历经沧桑昂然挺立于对面的现代化楼群前。
兆惠墓碑的北面存放着清朝名臣图海的墓碑。图海曾任刑部尚书、正黄旗满洲都统、定西将军、抚远大将军,在康熙帝时平息察哈尔叛乱,赴西北平陕西平凉叛乱,下湖广讨伐吴三桂叛乱,为清初社会的安定发展作出贡献。距图海墓碑东约50米,自北而南排列着图海上三代墓碑及其子武英殿大学士、抚远大将军诺敏的墓碑,也均为螭首龟趺碑。
图海墓碑不远处是海望墓碑。海望是清雍正时重臣,曾与雍正宠臣直隶总督李卫一同巡视浙江海塘工程,在海宁尖山塔山间建石坝堵塞水势,在仁和、海宁、海塘改建大石塘,为当地水利安宁留下福祉。雍正帝临终时,海望与鄂尔泰、张廷玉等9人共受顾命,这些故事我们在一度热播的清宫剧中都曾见到。
▲2004-2006年,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对北京奥运场馆涉及的地下文物进行保护清理。几百年前的器物、饰品从历史土壤中涌出来。
无论如何,这些墓碑见证了那些一度叱咤风云的古人和历练了他们的历史风云。
龙王堂位于奥运村的北侧,它既是文化意义上的寺庙,也是对洼里地区早期地理状况的一处佐证——因洼里地区历史上有大片湿地沼泽,曾经荷田绵延、柳苇蔚然,故有龙王栖居之传说,所以修成这座龙王庙。龙王堂建于明代,清雍正六年、乾隆十二年两度重修,初称龙王庵,后称龙王堂。
▲ 奥运村北面的龙王堂,今天仍可想象它明清时的风采。
整个寺庙建筑的布局为二进院,周围有院墙,前院有三间正殿,有东、西配殿,院内有石碑、龙爪树。正殿原来有五尊龙王像,后院为玉皇庙。过去龙王堂是很热闹的地方,人们烧香和祈雨都要来这里。新中国成立后这里作为生产队合作社使用,1973年成为陶瓷厂的生产车间。随着2008年奥运会的到来,龙王堂被重新修复,回归它的往日容貌。
而“北顶”,从国家游泳中心“水立方”西侧的北辰西路上经过,可看到这座以庞大的“水立方”建筑为背景、坐北朝南的庙宇。这一方现代与古代交融、蓝房与红墙叠加的景观倒也别致得很。“北顶”是老北京城“五顶”之一。所谓“五顶”是供奉泰山娘娘的五座碧霞元君庙。其中东顶在东直门外,因庙侧有一株数百年的老榆树,顺义、通县一带人又称它为孤榆树庙,现已不见踪迹;西顶亦称“广仁宫碧霞元君庙”,位于海淀区蓝靛厂,现存山门、大殿、配殿及古柏;南顶位于丰台区大红门外南顶村,现已无存;中顶在右安门外草桥,现存山门、大殿以及石狮等。
五顶供奉的碧霞元君是东岳泰山大帝的女儿,这几处庙称“顶”,是因为碧霞元君的本庙是泰山顶上的碧霞祠,所以沿用“顶”的尊称。这位碧霞元君有不少传说故事,公元1000年左右,宋真宗上泰山时在玉女池中洗手,只见水中浮起一座玉女石像,宋真宗便封她为碧霞元君。按道教说法,碧霞元君主管招人灵魂、保佑子孙等,人们崇拜碧霞元君,是希望她为人们赐子、赐福、保佑儿童康泰、赐人平安吉祥。
▲ 北顶碧霞元君庙。
北顶庙中存有明万历年间造的香炉和宣德年间铸的钟,乾隆年间重修。庙宇设三重大殿,还建有钟楼和鼓楼。这可不是一座普通的寺庙,庙的匾额为“敕建北顶娘娘庙”——从“敕建”二字上,我们可以看见皇权之威。
奥运村地区不只是龙脉水系的风水宝地,她的土地上还印着更多京城文化的古老痕迹。走过这里,玩味许多处地名,仿佛踩到历史的影子或者闻到中华文化的浓厚气息。
国家体育场“鸟巢”北侧有一处地名叫“豹房”,这是一处与传说故事纠缠不清的地方,其名字的来源谜一般吸引着中外历史学者。
一般的传说是清雍正五年(1727)时,世宗皇帝在此处打死过一只豹子,后来在此盖房养豹。传说是否属实,不好妄评,但明清时这一带是皇家游猎地之一,附近曾有卧虎桥、狗房庙、老虎庙等地名,所以传说也有些根据。
据说“豹房”是正德皇帝修建的一座宫殿,是专门养女人供皇帝享乐的淫乐场所。也有学者指出,豹房并非一般意义上单纯供皇帝游幸的离宫,实为武宗居住和处理朝政之地,有人甚至认为它就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和军事总部。但这里说的“豹房”多数学者认为其址在皇城的西苑太液池西南岸,临近西华门的地方,即今天的北海公园西面。另有研究者认为,豹房是明武宗设置的军事情报机构,北京的“豹房”也不只一处,现存有名字可考的就有两处,一处就是在奥林匹克公园“鸟巢”以北,仍留“豹房”之名,另一处则是今天的王府井报房胡同,只是由于时间久远,“豹房”演变为“报房”。有趣的是,1994年3月《北京文物报》上《豹房非豹房之新探讨》一文还提出“豹房”是阿拉伯语“Ba-Fen”的音译,意为“技艺学术研究中心”。
▲ 王府井报房胡同民居中的石碑,中有“豹房巷”字样。
一个“豹房”之名演绎出这么多故事,那么豹房到底有没有豹,跟“豹”有没有关系?
史载,明朝是历史上封建帝王豢养动物最鼎盛的时期,京城内建有虎城、象房、豹房、鹁鸽房、鹿场、鹰房等多处饲养动物的场所。明武宗曾在前面提到过的北海附近的西苑建造豹房,为了区别于其他豹房,后人称它为“武宗豹房”或“西苑豹房”。
著名历史学家邓之诚先生在《骨董琐记》中单有一节《豹字牌》讲述明武宗养豹队伍的状况:“吴骞客藏豹字铜牌,上有穿,两面有文,正面隐起作豹像。横刻‘豹字陆佰拾号’,凡六字。背面文六行,云‘随驾养豹官军勇士,悬带此牌,无牌者依律论罪,借者及借与者罪同’。凡二十七字。盖正德间创立豹房,守卫军士所配也。此牌传世当移,与骞客同时藏者,当有数人,予友丁□公,亦得一枚”。
▲ 明武宗死后葬于康陵。这座宝城虽然较小却精致完备,宝顶上栽种着密密的栎树,苍劲繁茂。摄影 / 杨江
走在今天“鸟巢”北边的“豹房”,我们无法确定脚下的土地是否曾留下正宗的武宗遗迹,但仅就其历史遗传的名字,就足够让千百年前的风声水影覆盖这里了。
奥林匹克公园北端的仰山村历史上倚靠军营,曾有一处清朝将台,另外还有一处建于金明昌元年(1190)的大定寺,以金世宗完颜雍年号大定得名。可惜这两处遗迹现在都已不可寻。
仰山村最值得关注的是它的村名。据传来历有二:一是此村地处洼里盆地东缘,地势低洼,在此仰望西北,只见青山连绵,故名仰山;一是曾名养善村,后谐音为仰山。
▲ 如今的仰山桥,车来车往。供图 / 天涯lg
“仰山”之名意味深长。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的标志性工程——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主峰便被命名为仰山。若登上仰山南望,你会感到北京中轴线从脚下铺延而去,这条线的南端是永定门,向北经前门、故宫,接“奇峰突起”的景山,过鼓楼、钟楼,迈元大都城垣遗址,直到脚下的仰山。
明清皇城是以“景山”为中轴线建筑节奏的一个峰值,21世纪新北京的中轴线乐章则以奥林匹克森林公园主峰为新高峰。以“仰山”为主峰名,不仅使“仰山”这一当地传统地名得以保留,更与“景山”名称呼应,暗合《诗经》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并联合构成“景仰”一词。符合中国传统文化对称、平衡、和谐的意蕴,具有崇高的意味。这一历史巧合,令人玩味。
▲ 2004年夏天的奥林匹克公园的湖泊和苍萃林海。摄影 / 马文晓
值得一提的是,奥林匹克公园的主湖命名为“奥海”,北京传统地名中的湖泊多以“海”为名,借“奥林匹克”之“奥”字,有奥秘、奥妙之意,命名为“奥海”,有奥运之海之妙。仰山、奥海,意为“山高水长”,这是否可以认为是寓指奥运精神长存不息、中国文化传统发扬光大呢?
从仰山俯看奥林匹克公园:由元大都城垣遗址向北,一条巨大的龙形水系,与北京古城区内中轴线西侧的水龙-什刹海、中南海遥相呼应,南北2.3公里长的“千年步道”,徐徐沉入龙形水系的龙口,北端森林公园的葱葱绿岭稳稳地压于轴线之上。从燕山脚下到永定河畔,北京中轴线南北延伸,全长88.8公里,成为人文与山水相融的整体。
不管当初奥运主场馆的选址是否有这样考虑,但从今天看,已不能否认它与中轴线的关系,不能否认它是在一片风水宝地上矗立起来的。北京中轴线,这条世界上现存最长的城市中轴线一直以来被认为是世界城市史上的一个奇迹。它就像北京城的一条主动脉血管,流淌着北京特有的血液,数百年来滋养着京城的皇都文化,并从中衍生出韵味十足的老北京文化。
奥林匹克公园将这条南北中轴线大幅度延长——脚下是北京历史,身体则是北京城文化血脉的延伸。如今,它华美的韵律和舒畅的节奏也融入北京辉煌的城市发展并闪烁新的光芒。
最后,让我们重温顾拜旦的一句话:“奥运会重要的不是胜利,而是参与;生活的本质不是索取,而是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