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生涯在印章:
清黄鹓传世印谱考述
段成贵
摘要:香港松荫轩藏黄鹓印谱十余种,从编撰者角度来看,这些印谱主要由黄鹓自辑、友人张学宗辑及民国间胡恩光后辑等,成谱时间约在黄鹓三十岁至六十岁之间,几乎反映出黄鹓一生的篆刻学习经历和艺术水平。版本上看,又有黄鹓传世印谱稿本、刊行本、初辑本、后辑本区别,也折射出清代印谱在编撰、流传中产生的版本变化,是研究清代印谱版本的重要参考。
关键词:黄鹓;篆刻;印谱;版本
福建印人黄鹓一生治印数千方,传世印谱十余种,是清代道、咸间颇具名气的篆刻家,然过去的篆刻史研究中对其人其谱关注较少,仅见林乾良《福建印人传》转引《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小传、1韩天衡《中国印学年表》仅记载生卒年和传世印谱,2惜都未能展开。近来孙志强、李永新对黄鹓篆刻师法、印谱略有考评,3此外未见有其他研究。香港松荫轩藏黄鹓印谱十余种,基本涵盖了黄鹓各时期印谱,可以反映其一生的治印经历和篆刻水平。笔者目验这些印谱发现,黄鹓印谱中并非全由本人所辑,还有友人、后人所辑的情况,且这些印谱在编撰、流传过程中还产生版本变化。本文通过梳理这些印谱,了解黄鹓印谱的编撰过程和版本差异。
一、黄鹓的生平及篆刻学习
黄鹓,字雄飞,一字朗村,号印痴,斋号有求是斋、煮点山房等。福建闽县(今福建福州)人。清道咸间篆刻家,篆刻师法林皋等,有印谱多部传世。关于黄鹓的生卒年及为官经历,现有资料中未有定论,《中国印学年表》载其生于清嘉庆三年(1798),卒年咸丰五年(1855)以后。4然据咸丰八年(1858)王承枫跋黄鹓《二十四诗品》印屏云:“朗村因出其集诗品印章以赠观察,观察嘱予纪其事。”5知黄鹓咸丰八年(1858)仍在世。黄鹓的为官经历,见其《求是斋印谱自序》云:“乙未春,宣房至济。”知其道光十五年(1835),以防河治水官至济宁。又《上杭县志》载其:“历任河南开封府仪封经历、候补州同。”6仪封县,今河南兰考县,清代属开封府。经历,清代职掌文书的吏员。据道光二十三年(1848)杨以增《试篆存稿序》载:“余前备兵梁苑,知朗村之才擢仪封经历,读礼居汴”,应在此时。以上可知黄鹓曾在山东、河南地区负责黄河治水,其他再无史料可考。
黄鹓的父亲黄家积也是当时颇具名望的篆刻家,黄家积(?—1832),字善庆,一字余亭,斋名延古堂、嵩洛轩等。据黄鹓言:“先人宦游东河近三十年,应官听皷之暇,遇商周彝器、秦汉古物,罔不搜罗汇萃。”7曾任山东德州州同。黄家积擅篆刻,且精于金石鉴藏。清莫树椿评之曰:“余亭于书史无不窥而独嗜印章,上自秦汉,下迄有明,罔不捜罗荟萃,心究手画。”8著有《印约》《嵩洛轩印谱》等。
黄鹓幼承家学,随父亲研习六书,钻研篆刻之技。关于黄鹓的篆刻学习经历,其在道光二十九年(1849)《印痴篆稿序》中有过详述:
余志垂髫时,见先大人工于印章,名重一时,常私睨好之,课余灯下,辄窃石剞劂,虽儿时学作嬉戏,观之者每以为有宿慧云。长而阅秦汉、诸前辈存篆,始知雕剜孔窍,诚有未易言也。因之疏磨翰墨,日以销金刳玉,笑作生涯,久之积笥累匮,采其已撰为可者,删存《延古堂正续二集》,盖师古之中半参己意刊之也。继又选《求是斋印稿》,犹以为未得。广己见闻,乃更求于晶、钢、瑙、玉珍奇异类大可镂凿者,潜试为之,固可剜作也,故初著《试篆印存》八卷,见者谬为许可,缘再《续试篆印存》四卷,亦有年矣。但此雕虫小技,又乌能刲遍群山,误向延年石上,岁月销磨,今老矣。觑坚刚精炼之器,目光腕力,顿惜支离,而竹石木章,尚可会心写意为之,岂以茧里,自随情之所累,不能已耶?噫!愧余之痴矣,遂复成印痴云。9
此段序言记录了黄鹓主要的篆刻学习经历和印谱编撰情况。少年时,他跟随父亲学习刻印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天赋。成年后,搜集父亲遗印和自刻印编成《延古堂印谱》二集。到济宁做官后继续钻研篆刻,多次拜访名师,虚心求教,然此时篆刻“师古之中半参己意”,编成《求是斋印稿》四卷。中年以后,又以“晶、钢、瑙、玉珍奇异类大可镂凿者,潜试为之”,编成《试篆印存》八卷、《续试篆印存》四卷。五十岁时,又作《印痴篆稿》等等。
以上大概清楚了黄鹓篆刻篆刻学习的基本过程,黄鹓在为官之余,究心篆刻,体现了古代文人寄情篆刻的雅好。从《印痴篆稿》卷首钤“大半生涯在印章”(图1)“印痴”二印,可见黄鹓在篆刻学习上的用功与痴迷。
二、黄鹓传世印谱的编撰
松荫轩所藏黄鹓传世印谱10余种,其中包括黄鹓自辑印谱六种、友人张学宗为其辑谱三种和民国间胡恩光辑谱一种,这些印谱可以代表黄鹓一生的治印情况。
(一)黄鹓自辑
1.《延古堂印谱》
四卷,四册本(图2)。道光十二年(1832)黄鹓辑父黄家积及自刻印而成。是谱板框双线田字格,墨刷,全框横10.4厘米,竖14.8厘米。册一扉页有冯继照署“延古堂印谱,淄川冯继照书”隶书题耑,继有刘大观、文冲、王光夑、吴芬、黄鹓序各一则。卷一及卷二卷端署“延古堂印谱,卷某,古闽黄家积余亭氏篆”;卷三及卷四正文卷端署“延古堂印谱 卷某,古闽黄鹓朗村氏篆”。书口署“延古堂印谱”、卷数、下署页码。每页钤印一至四方不等,印下附释文,无边款,册一录印57方;册二录印56方;册三有戴鉴、李汝霖序各一则,录印49方;册四末有高赐社跋一则,录印63方,全谱总录印225方。
据黄鹓谱中序文所述,黄家积早年在济宁做官时,因酬措返闽之资,将其所刻自用印章等寄存在友朋处,后来被人设计掠去,流落厂肆。黄家积返济后,因“已悉为市吏所居,昂其直,愤不作珠还想矣。”10只好作罢。道光十二年(1832),黄鹓到济宁做官,在厂肆见到父亲生前这批印章,便重金购回,以父亲“延古堂”室号辑成是谱,又请父亲生前好友刘大观、文冲、王光燮等人作序跋。
此谱前二册收录黄家积刻印113方,后二册收录黄鹓自刻印112方。《中国印学年表》载:“嘉庆二十五年(1821),黄家积(余亭)辑自刻印成《延古堂印谱》。”11较此谱成谱时间早十余年,黄家积生前是否另辑一谱,尚待考证。
2.《延古堂续印谱》
不分卷,四册(图3),道光十三年(1833)黄鹓辑自刻印成此谱。是谱板框双线墨刷,全框横10.5厘米,竖14.9厘米。册一扉页有“延古堂续印谱”楷书题耑,继有刘庚、黄鹓序各一则,书口有“延古堂续印谱”。册一计23页,序6页,钤印17页,每页钤印一至四方不等,印下无边款,附释文,录印44方;册二计23页,录印58方;册三计20页,录印49方。册四计20页,录印50方,全谱总录印201方。
据黄鹓《试篆印存序》云:“壬辰(1832)刊《延古堂印谱》,意在尊先人之手泽,恐致湮失尔,辄附以拙笔者,借以见木本水源,未坠厥绪也。癸巳又有续刻,不意同人竞赏,取观者甚众。”12可知道光十三年(1833)黄鹓因刻印“又积有多许,不忍弃置,都为一集,亦自惜羽毛之意。”便将自刻印二百余方,编成《延古堂续印谱》。
3.《求是斋印稿》
四卷,四册(图4)。道光十八年(1838)黄鹓辑自刻印而成。是谱板框双线圆角蓝刷,全框横8.5厘米,竖13.3厘米。卷前署有“求是斋印稿”隶书题耑,有长白敬文序一则,黄鹓序及载述各一则,孙君佩绘“朗村先生思古图”一帧,周诚题诗一则,卷四末有姜祥磻跋一则。卷端署“求是斋印稿卷一,古闽黄鹓朗邨氏篆”,书口上署“求是斋印稿”、卷数,下署页数。每页钤印一至四方不等,印下手书释文,无边款,册一录印119方、册二录印121方、册三录印123方、册四录印66方,全总录印429方。
按黄鹓谱中序云:“乙未(1835)春,宣房至济,时豸使长白敬公篆法之妙,为当今之白石、松雪,海内争欲得之,以为枕中鸿宝,尝出所鎸者示余,并告以奏刀之法。”道光十五年(1835),黄鹓以防河治水官员到任济宁,篆刻受到时任兖州运河道敬文的指点。敬文(生卒年未详)字廉阶,满州镶黄旗人,历任兖沂运河道、铜仁知府等,精书法,善篆刻,撰有《红叶山樵诗草》。
西泠印社另藏有一部此谱四册本,为张鲁盦旧藏。13
4.《试篆印稿》
八册本(图5),不分卷。道光二十七年(1847)黄鹓辑自刻印而成。是谱板框卷草纹蓝刷,全框横10.5厘米,竖14.7厘米。封面有“试篆印存”题签,扉页署“道光未季,试篆印存,求是斋藏”隶书题耑,后有林则徐、杨以增序,及黄鹓自序各一则,每册正文卷端署“试篆存稿,古闽黄鹓朗村氏篆”。每页钤印一至三方,印下附手书释文及材质,无边款,册一录印85方、册二录印94方、册三录印88方、册四录印89方、册五录印88方、册六录印95方、册七录印89方、册八录印94方,全谱总录印723方。
此谱所收印章中,黄鹓除以石刻印外,还利用铜、晶、钢、瑙、紫檀、花梨、梅根等材质所刻印章。谱中印章释文皆手书墨迹,林章松先生认为此为稿本。此谱松荫轩另藏有四册本、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八册本。松荫轩藏四册本其版式、印章数量、次序与哈佛藏本前四册基本相同,可知松荫轩藏四册本应为残本(存卷一至四)。且二谱板框及印章释文等皆刊板刷印,应为刊行本(见下文详考)。另据前文中黄鹓《印痴篆稿叙》知此谱亦有续集四卷,今未见。
5.《印痴篆稿》
四册,分卷(图6),道光二十九年(1849)黄鹓辑自刻印而成。是谱板框双线圆角墨刷,全框横8.5厘米,竖12.5厘米。扉页署“道光己酉,印痴篆稿,求是斋藏”楷书题耑,卷一有李汝霖、黄鹓序各一,卷二缺序及正文首页,卷三有陆陛赓序一则,卷四有余绂昌、王信甫题词、李和叔跋各一则。卷端署“印痴篆稿卷一,古闽黄鹓朗村氏篆”。书口上署“印痴篆稿”字样,下署卷数、页码。每页钤印一至三方,印下注释文,无边款,卷一录印95方、卷二录印98方、卷三录印97方、卷四录印96方,全谱总录印386方。
按松荫轩另藏有一册本残本(存前二卷),是早钤本,除序跋不计外,每册有三十五页钤印,四册为后钤本,有四十页钤印。
(二)张学宗辑
张学宗(生卒年不详),字秩卿,斋名为华黍斋、慎思堂等,江苏彭城(今徐州)人。生平酷爱印章,曾藏秦汉古印及名家印章数百枚。“窃谓古今来篆刻名家代不乏人,近世尤指不胜屈,余最爱黄氏朗村所镌,神韵韶秀,古雅宜人,故所藏出黄氏手为最夥。”14张学宗所藏印章中以黄鹓最多,并辑黄鹓篆刻成《华黍斋集印谱》《三余印可》《慎思堂印谱》等。
1.《华黍斋集印谱》
另名《华黍斋集印》,四卷,四册(图7)。咸丰二年(1852)张学宗辑其所藏黄鹓刻印而成。是谱板框双线圆角墨刷,全框横9厘米,竖12.6厘米。扉页署“华黍斋集印谱”,卷一有乔松年、陶福恒序,卷二有黄鹓、周士键序,卷三有张绍英、崔焘序各一则,卷四有严圻、陆嘉言序各一则,谱末有张学宗跋一则。首册卷端署“华黍斋集印卷之一,彭城张学宗秩卿氏珍玩”。每页钤印一至三方,印下注文及印材质,无边款,册一录印78方、册二录印74方、册三录印79方、册四录印79方,全谱总录印310方。
此谱为张学宗辑藏黄鹓所刻印而成,谱中乔松年序云:“张君秩卿,酷爱小印,所蓄极多,为石为玉,为银为铜,为珊瑚,为瓷为瓦,为犀为象,为竹为木,瑰异骈罗,照耀几席,而篆刻亦雕今润古,种种不同,印成券帙,以分赠知交,可谓高情远韵。”张学宗将所藏黄鹓刻石、玉、银铜等材质印章辑成印谱,付诸同好。
2.《三余印可》
四册(图8),分卷。咸丰三年(1853)张学宗辑黄鹓刻印而成此谱。是谱板框双线田字格墨刷,全框横7.7厘米,竖10.3厘米。有“三余印可”篆书题耑,常茂倈题识一则,黄鹓及张学宗序各一则,首册卷耑署“三余印可卷一,古闽黄鹓朗村篆,彭城张学宗秩卿藏”。书口上署“印可”,中署“卷数、气节及候名”,下署“页码”。每页钤印一至二方,印下附有释文,无边款,册一录印64方、册二录印74方、册三录印72方、册四录印80方,全谱总录印288方。
是谱一册为《二十四气》,二册为《七十二候》,三册为《桃李园序》四册为闲章。据黄鹓序云:“今年春,枉驾过萧斋,遗案头有所刻二十四气、七十二候印章,把玩之下即欲付诸剞劂。予窃谓印而成谱,果能神与古会,固不难以少胜多,若区区雕虫小技,求无疵焉而已,廖廖数十方遽以出而问世,未免为有识者所窃笑。固复取太白《桃李园序》刻成若干方,并搜索旧篆若干,汇为四册,聊以应命。”15继《华黍斋印谱》之后,张学宗又将黄鹓所刻印章辑为是谱。
3.《慎思堂印谱》
不分卷,二册(图9)。咸丰五年(1855),张学宗辑黄鹓刻印而成此谱。是谱板框双线田字格蓝刷,全框横7.4厘米,竖9.7厘米。册一扉页有“慎思堂印谱”隶书题耑,有黄鹓、张学宗序各一则,册一卷端署“朱子格言,古闽黄鹓朗村敬篆,彭城张学宗秩卿谨辑”。书口上署“慎思堂印谱”字样,下署“页码”。每页钤印一至二方,印钤二方者,印钤右格,左格附释文,印钤一方者,印钤上格,下格附释文,无边款,册一录印96方、册二录印86方,全谱总录印182方。
按此谱册一刻《朱子格言》《陋室铭》《三多九如》,册二刻《阴骘文》。张学宗谱中序云:“爰倩黄君将《阴骘文》《朱子格言》逐镌成印,梓为二卷,有求之者即以持赠,既可于晴窗雅玩之中,即以寓触自加勉之意,两得其宜,庶几不致漫亵,而与余印送之,本意亦于是乎在。”《阴骘文》《朱子格言》等是清代社会普遍流传的劝善书,张学宗请黄鹓将劝善书篆刻辑为印谱,成为新的善书形式来劝善化俗,反映出清代文人用篆刻来宣扬教化。
(三)民国间胡恩光辑
胡恩光(1874—1946),字观生、冠生,斋名为卧韬轩、静观楼等。河北直隶(今天津市)人。曾留学德国、日本。归国后,先后任清河第一陆军学校校长、保定军官学校教育长、北洋政府陆军部军械司长、陆军部总务厅长,北洋政府内阁成员、汉阳兵工厂总办等职。善书画,精鉴藏。
1.《卧韬轩藏黄朗村诗品印谱》
不分卷(图10),四册。1927年胡恩光辑黄鹓刻印而成。是谱板框双线田字格蓝刷,全框横10.9厘米,竖16.7厘米。首册扉页有胡恩光署“卧韬轩藏黄朗村诗品印谱,观生署”篆书题耑,继有胡恩光序一则,末册有咸丰五年(1855)王承枫原跋一则。书口上署“卧韬轩”,下署“页码”。印下附释文,册一录印38方、册二录印44方、册二录印44方、册四录印42方。全谱总录印168方。
1919年,胡恩光在北京书肆购得《延古堂印谱》八卷,1926年又在汉中购得黄鹓刻唐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原石及印屏四幅。胡恩光因“而片羽吉光,犹贻传于后世。然则余之获此,其厚幸为何如也。因念希世之珍,保存匪易,爰即付印,俾永其传。”于是重新辑成此谱。松荫轩另藏一册本,版式及收印数量皆同此本。
(四)黄鹓篆刻的接受与影响
以上通过梳理松荫轩所藏黄鹓传世印谱十数种可以看出,黄鹓生前印谱作于三十四岁至五十七岁之间,基本可以反映黄鹓一生的治印情况和篆刻水平。
黄鹓早年篆刻,戴鉴《延古堂印谱序》评其“古趣盎然,于秦汉终不窥见堂奥,故章法篆体,逈越时流,盖家有薪传,非偶然者。”早年受父亲黄家积影响,以师法秦汉为宗。中年以后,黄鹓转益多师,求访名家学习篆刻技法,受到敬文指点后,“不敢以师心自用,取名章佳谱,及古今书画中之图记仿而鎸之”,16篆刻取法开始涉猎历代名家名谱篆刻,但仍以师古为根本。随着治印技法日益臻熟,黄鹓开始在印章材质上积极探索。“戊子(1828)岁,与劳子惠交,闻其善镌铜玉坚刚之物,固请受教子惠,慷爽士推诚相与,以其知能悉语余而不秘,而余向私意所拟议者,亦十合二三,于是始能镌铜玉印矣。”17黄鹓见劳子惠能刻铜玉等坚硬之物,潜心求教雕刻之法,遂能刻铜、玉印章。由于黄鹓心思精巧,触类旁通,“既而思之,铜可为,凡五金之属皆可为也,玉可为,凡瑙珀青精之类,似无不可为也。其水晶、竹木、牙角、磁印已有先我为之者,镌法亦秘而不宣,余既备置诸品,复推而广之以及砚石、煤精与白檀、紫降诸香。至木之类最繁,世只取用黄杨,其坚致若紫檀、花梨、梅根等亦取而为之,一一先就所闻诸法治之,不验则旁求静思,取旧印研寻之,必镌成而后已。”18黄鹓开始尝试刻水晶、竹木、牙角、磁等印,后又推广到其他材质,最后辑成《试篆印存》八卷。黄鹓从“不敢师心自用”到“第师心自用”,不仅是技法上的突破,更是篆刻精神上的飞跃,黄鹓篆刻开始寻求自我的表达。
正因黄鹓一生在篆刻上的不断探索,其印章在当时便受到追捧,时人皆藏黄鹓刻印为荣,也受到当时名臣林则徐、杨以增等人的嘉许,请他刻印,并为他的印谱作序。清金光耀曾云:“生平游踪所及,购得古时尊彝罍洗十数种,并前名人及廉阶观察、黄朗村少尹所镌晶玉铜石印章数百方,藏之行箧,留为宝玩。”19后来张学宗也是因为喜好收藏黄鹓篆刻才为其辑印谱数种。咸丰八年(1858),黄鹓将自刻《二十四诗品》辑成印屏赠予陶福恒。陶福恒,字履安,号松君,南昌人。道光三年(1823)进士,官开归陈许道。工楷隶兼精鉴赏,曾为张学宗辑黄鹓刻印《华黍斋集印谱》作序,并请王承枫为黄鹓印谱作跋。此印屏、印石传到民国胡恩光手中,胡氏因其篆刻“纯朴浑茂,古意盎然”,决意辑谱行世,足见此时黄鹓篆刻仍有影响力。
三、从黄鹓印谱看清代印谱的版本类型
从松荫轩所藏黄鹓印谱来看,除编撰者不同外,在印谱流传过程中还存在稿本与刊行本,先辑本与后辑本的区别,这也反映出清代印谱因编撰、流传过程中产生了版本差异。
(一)稿本、刊行本
清代随着篆刻艺术发展,印谱已变得十分流行。此时印谱的编撰主要以印人自刻自辑、他人辑印人篆刻等情况,而在刊刻形式上有钤印本、刻本、影印本,描摹本等种类。20据前文可知黄鹓传世印谱就存在这两种情况,虽然黄鹓印谱都为钤印本,但在这些钤印本中还存在版本差异。想要弄清楚这些的版本差异,就首先要了解清代印谱编撰流程。
清代印谱的编撰与传统古籍刊刻基本类似,但也略有不同。一部完整印谱和书籍一样需要有卷次、册数、题耑、牌记、序跋、板框、版心等要素。但就钤印本印谱而言,一般需要事先将板框印出,若有界栏、序跋、印章释文或说明文字,还需先将界栏和文字部分先排版刷印,然后再把印蜕钤在对应位置,这比刻本书籍一次刷印成形多了一道钤印的工序。
和刻书一样,印谱刊行之前,编撰者往往会事先制作稿本来厘定印谱版式或请人撰写序跋。清蒋攸铦《尚古堂印谱序》云:“秦君东庐所辑《尚古堂印谱》稿本相观,且乞余并言。”21印人秦垚奎在编《尚古堂印谱》时就以稿本请人撰序。清道光十年(1830),程椿《小石山房印谱跋》云:“今年春,适游虞山,先生偕两顾君来晤,出示所藏印谱稿本,属为择别。”22顾湘兄弟以《小石山房印谱》稿本请程椿删修,可见印谱稿本确实存在,而稿本印谱中的文字部分多为手书墨迹。印谱定稿后,一般会交付书坊来完成刻板、刷印、钤印、装帧等工作,黄鹓《求是斋印稿序》有“是编梨枣庋之书肆”即可说明这一点。而由书坊完成的最终版本可称之为刊行本。刊行本是相较于稿本而言,指印谱定稿后刻板印行的正式版本。刊行本的文字部分一般是刷印,而印蜕仍是原印钤拓,仍属于钤印本范畴。
前文提到的黄鹓《延古堂印谱》《印痴篆稿》《三余印可》板框、文章部分皆墨刷,属于刊行本。而《求是斋印稿》《试篆印存》八册本皆手书墨迹,应该都属于稿本范畴,真实情况是否如此呢?
松荫轩藏《试篆印存》八卷各卷题名、正文中印章释文、材质皆手书墨迹(图11),而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八册本皆活字刷印(图12),二者有明显区别。二谱仔细比对发现,还存在如下区别:
首先,二谱扉页题耑来看,字体、尺寸基本一致,应为同版刷印,但松荫轩本栏线清晰,无断痕,而哈佛本则栏线断裂,板框四周有残损,很明显松荫轩藏本刷印要早于哈佛藏本。
其次,二谱的序跋部分文字虽都是刷印而成,但松荫轩本为蓝印(图13),哈佛本为墨印(图14)。蓝印本在古籍刊印中十分常见,“明清刻书在版片雕成之后,常用蓝色或红色刷印若干部供校订之用,大约相当于今之‘校样’。”23
第三,板框上,松荫轩本板框为蓝印翻花,十分精美,且版心处有“朗村试篆,求是斋”字样,此板框与黄鹓较早编撰的《求是斋印谱》极为相似,是沿用了前谱板框。而哈佛本版心镌“试篆存稿、卷次、页数”明显是重新制板。
基于以上几处比对,可明显看出黄鹓在刊行此谱前先有稿本确定版式,手书注明印章释文、材质等,待定稿后再刻板刊行,松荫轩本蓝印序跋说明此稿是初印校定之用。而墨印的哈佛本是后来的刊行本。此外,印章数量上,哈佛本多出20方印章,应是在刊行时进行增补。谱中林则徐序有“迨丁未(1847)冬,朗村邮书寄滇,以所著《试篆印存》属序”之语,林则徐当时收到的就应该是印谱稿本。
(二)初辑本与后辑本
通过对二种《试篆印存》比较研究,弄清了稿本与刊行本的版本区别,《求是斋印稿》是否也属于这种情况呢?《求是斋印稿》也存世两种不同版本,一是松荫轩藏四册本,谱内序跋文字、朗村小像、题识及印下释文等皆手书墨迹;二是现藏西泠印社的版本,板框绿印,内有界格,上格钤印,下格释文,文字部分为刻板刷印。24(如图15)二谱与《试篆印存》情况极为相似,但松荫轩藏本却不能视为稿本,原因是谱中有黄鹓道光三十年(1850)述云:
《求是斋印稿》予在济上所鎸也,洎乎改官来豫,是编梨枣庋之书肆,中年来,同人索取纷如,印成卷帙,无复存焉。而昔年之书肆,又已迁徙他方,无从问讯,实无以应嗜痂之好,不得已依印注明,聊以塞责,大雅鉴之为幸。25
从黄鹓此段叙述并结合前文来看,此谱书版济宁书坊所刻,最早成谱在道光十八年(1838),后来黄鹓改官河南并未带走原谱书板,而存放在书坊,后来因书坊搬迁,书板无法找回,只好重抄此谱赠送同好。谱中“依印注明”虽然也是手书墨迹,显然不能认为是稿本,而是属于后辑本。前文中民国间胡恩光所辑的《卧韬轩藏黄朗村诗品印谱》亦可作为黄鹓印谱的后辑本。
后辑本印谱的例子在清代并不少见,印章原石流传到后世,后人重新辑谱行世。松荫轩藏《醉爱居印赏》钤印本二种,此谱是清王祖眘辑印人王睿章篆刻而成,此谱最早成谱在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约四十年后,乾隆五十九年(1794)陈敬威访醉爱居见到此谱书板、印章俱在,又辑成此谱行世,陈廷威在谱后题识中记录了成谱经过。另外,松荫轩还藏有嘉庆十九年(1814)华克昌將家藏许容印章輯成《谷园印存》等。
以上从黄鹓传世印谱中可以看出,虽然同为钤印本印谱,也存在稿本、刊行本,先辑本、后辑本的区别,这对于认识清代印谱的版本问题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结语
黄鹓作为清代道咸间的篆刻名家,却在现行的篆刻史未受到太多关注,主要原因是其印谱未能受到足够重视。通过黄鹓传世印谱的梳理,可以看出印谱编撰在清代社会中已经普遍流行,已成为印人保存、传播篆刻作品的重要载体。黄鹓一生都在篆刻创作上积极探索,是研究清代中期印人的典型样本,可以此了解清代印人篆刻学习基本状态。
此外需要指出的是,孙志强《林皋印谱研究》一文通过林皋传世印谱谈及印谱成书过程中的先印与后印、先钤与后钤的区别,论述详尽,考证精深,对本研究启发很大。但是与林皋印谱不同的是,黄鹓传世印谱的种类较多,但同一印谱的数量不多,印章的先钤与后钤区别较小。再有《试篆印存》的序跋部分为活字套印,减弱了板框在鉴别版本先后的影响。由此也可以看出,印谱的版本问题具有独立性且相对复杂,相较于古籍版本学研究,印谱版本研究尚待继续深入挖掘。因此,对黄鹓印谱梳理研究,不仅能为研究黄鹓的篆刻艺术做前期文献整理,也可以为当下印谱版本研究总结经验。
[1]林乾良《福建印人传》,福州:福建美术出版社,2006年,第55页。
[2] 韩天衡《中国印学年表 · 增订版》,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年。
[3] 孙志强《林皋印谱研究⸺兼论印谱成书过程中的先印与后印、先钤后钤》(西泠艺丛,2019第11期)提到黄鹓篆刻师法林皋。李永新《校量物性,穷究印材⸺黄鹓〈试篆印存〉考评》一文对黄鹓《试篆印存》作评述(《中国书法》,2020年第7期,第201、202页)。
[4] 韩天衡《中国印学年表 · 增订版》,第61页。
[5](清)黄鹓篆、胡恩光辑《卧韬轩藏黄朗村诗品印谱》,民国十六年(1927)钤印本,松荫轩藏。
[6] 张汉等修,丘复等纂《上杭县志》卷十六,1939年排印本。
[7] 黄鹓《延古堂印谱序》,道光十二年(1832)钤印本,松荫轩藏。
[8] (清)莫树椿《师竹堂文集》,《清代诗文集汇编 · 五四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第175页。
[9]黄鹓《印痴篆稿序》,道光二十九年
(1849)钤印本,松荫轩藏。
[10](清)黄鹓《延古堂印谱自序》。
[11] 韩天衡《中国印学年表 · 增订版》,第74页。
[12] 黄鹓《试篆印存序》,道光二十七年(1847)钤印本,松荫轩藏。
[13] 张鲁盦《鲁盦藏印谱简目》,1953年油印本,松荫轩藏。
[14] (清)张学宗《华黍斋集印谱跋》,咸丰二年(1852)钤印本,松荫轩藏。
[15] 黄鹓《三余印可序》,咸丰三年(1853)钤印本,松荫轩藏。
[16] 黄鹓《求是斋印稿序》,道光十八年
(1838)钤印本,松荫轩藏。
[17] 黄鹓《试篆印存序》。
[18] 黄鹓《试篆印存序》。
[19] (清)金光耀撰《济州金石志序》,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刻本。
[20] 林乾良《印谱学综论》,《中国印谱史及印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9年,第593―606页。
[21] (清)蒋攸铦《尚古堂印谱序》,道光九年(1829)钤印本,松荫轩藏。
[22] (清)程椿《小石山房印谱跋》,清道光十年(1830)钤印本,松荫轩藏。
[23] 曹之《中国古籍版本学》,武汉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46页。
[24] 陈振濂《中国印谱史图典》,杭州:西泠印社出版社,2011年,第389页。
[25] 黄鹓《求是斋印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