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山西知县的悲剧:一桩刑事案件,让他“滞留”一县十五年,即将离开时却被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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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9 09:07 来源:山西晚报全媒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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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洞县罗云村董氏宅院

 

2022年6月28日,

“文博山西”刊有卫洪平兄

《山西赵城1835年的血光和酷刑》一文,

考述清道光十五年,

发生于原赵城县农民曹顺以先天教起事,

焚县衙,

杀知县杨延亮阖家大小九口的大事件。

 

 

文章考据精详,

清晰完整地还原了这一历史事件。

杨延亮青年科第,才气英发,

初任仕途,

一官赵城令,竟至十五年之久。

最后在升迁之际,

丧身于赵城。

 

 

清代官员任期一般三至五年,

所谓三年考绩,概指此。

杨氏官赵城令时间之久,

确属稀有。

 

 

今得古县曹廷元先生发来清代一扫描件,

辨认校录,

始解杨延亮久官赵城之缘故。

这种现象涉及清代中叶社会生态,

反映当时国家对官吏的管理制度,

中国法治的发展情况。

因此多费笔墨,

详作叙述。

 

杨延亮其人

 

杨延亮(1796-1835),字菊泉。生于嘉庆元年(1796)丙辰,嘉庆二十五年(1820)庚辰科进士。道光元年(1821),官赵城知县。莅任重文教,兴修书院,增加书院经费。勤于课士,尤喜陶冶后俊。道光六年(1826),重修《赵城县志》。七年,刻印成帙。同年,捐资重修中镇庙后殿,刻石纪事。十五年(1835),擢云南安南州(今云南屏边苗族自治县)知州,留赵城待新任知县接印。期间,先天教曹顺率众起事,攻入县衙,被杀身亡,事后,葬于赵城县衙后。

 

道光六年的一桩刑事案件

 

道光六年(1826)四月二十二日大早,居住罗云村的董得梅命寄居的十三岁外甥孟兰锁拿铜钱五百文,到罗云山西兰节庄大哥董得升家,送给借住大哥家的兰锁之母孟董氏,为生活日常开支。孟兰锁父亲孟凌云,籍隶汾西县,因家贫,常年在外佣工,兰锁母子只得分别寄居舅家。罗云村到兰节庄,相距数十里,山路崎岖,人烟稀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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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云山山路

 

二十三日,孟兰锁未见返回罗云村董得梅家。董得梅担心出事,急忙赶至兰节庄大哥家查询,始知孟兰锁根本没到兰节庄。董得升、董得梅心知不好,遂叫回佣工的孟凌云和小弟董五达。沿路寻找,二十五日,董得升一行人在寻找路途中,遇到山顶清凉寺居住的贾五娃,向贾五娃打听。贾五娃久居山中,熟悉路上情形。告知董得升诸人,山路以西坡处最为险峻,建议在西坡山径细细寻找。

 

董得升一行赶至西坡山路上,果然在石板路上发现有血迹一片,四下探寻,半山腰有孟兰锁所穿鞋袜各一只。再往沟底寻见孟兰锁,已受伤身死。

 

董得升随即让董得梅回罗云村,报知乡约贾六清,同赴赵城县衙报案。二十七日,知县杨延亮率刑书贾文彬,仵作卫开基等赶至案发地,叫齐孟兰锁父亲孟凌云,舅父董得升、董得梅、董五达及乡约等人,进行现场勘验,仵作验尸报告,孟兰锁额颅、眉丛、眉眶、鼻梁、两手腕均有擦伤,又看山路徒峭狭窄,遂以孟兰锁失足跌崖致死填报。

 

验勘后,孟凌云及董得升被带至县衙,听侯结案。杨延亮经现场勘验,以孟兰锁失足跌崖身死结案。五月初一,先行释放董得升。随后唤孟凌云,告知县衙勘验结果,令其在县衙判定尸亡结案的文书上签名画押后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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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云村清代门楼

 

董得升京控

 

赵城县以孟兰锁失足跌崖身死结案后,董得升认为的判决不公。屡次到霍州署上控,知州发回赵城县详审。赵城县仍以原结案件完结。董得升又赴省城巡抚行辕上控,巡抚福绵发回县衙重审。

 

董得升致疑赵城县的结案理由,缘于山路石板上的血迹。认为外甥董兰锁是被人打伤或打晕后,扔下山崖致死。因古窪庄贾月喜住所离案发地最近,又听说贾月喜常在该段山路行走,直控贾月喜系杀害董兰锁之凶手。赵城知县杨延亮据董得升所控,将贾月喜拘至县衙审讯,贾月喜矢口否认。因查无证佐,当年十二月,将拘押的贾月喜先行释放。董得升一见屡告无果,中间又闻知刑书贾文彬系贾月喜堂侄,乡约贾六清系贾月喜堂兄。更觉其中必亲亲相护,上下欺瞒,地方翻案已无希望,决意赴京上控。

 

《清史稿·刑法志》:凡审级,直省以州县正印官为初审。不服,控府、控道、控司。控院,越诉者笞。其冤抑赴都察院、通政司或步军统领衙门呈诉者,名曰京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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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奏折档案

 

道光七年(1827)八月初,董得升上控于京师步军统领衙门。诉状称外甥孟兰锁被贾月喜强奸后欧伤致死,抛尸沟底,报县勘验,贾月喜堂兄贾六清为乡约,贿嘱仵作,报称孟兰锁系自行失足落沟致死。本县刑书贾文彬系贾月喜堂侄,以权势威逼死者之父孟凌云在勘验结案文书上签字画押。知县杨延亮不详审贾月喜,屡经州控,省控,未能审办,以致死者父亲孟凌云负气出走,不知去向。

 

八月十六日,步军统领即九门提督耆英、副都统奕经、葛普唐阿专折上奏。九月初,道光帝命左都御史汤金钊,刑部右侍郎钟昌前赴山西,重审董得升京控案。

 

《清宣宗实录》卷之一百二十六记载:道光七年丁亥,九月戊午。命都察院左都御史汤金钊、刑部右侍郎钟昌,驰往山西审猗氏生员闫登甲、及赵城县民人董得升京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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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奏折档案

 

钦差重审

 

十月,汤金钊、钟昌及所率司员一行在审完猗氏县闫登甲京控案后,由运城北返太原。二十三日过赵城,特派随行的刑部员外郎怡良、程铨会同霍州知州文寿华,共赴罗云山案发处复勘现场。复勘发现,孟兰锁跌落处山路为东西向,路通蒲县、隰州。山路宽六、七尺不等,与赵城县初验现场卷宗中路宽一、二尺不符。

 

驰抵太原后,汤金钊一行查案人员提审全案人员,逐一细审。董得升、孟凌云、董得梅、董五达供词类同,言称去寻找孟兰锁,在石路上发现血迹一片,半山腰有孟兰锁所穿鞋袜各一只,孟兰锁则已命亡在沟底。如失足落沟,血迹应在沟底,不应在山上。而且鞋可能因跌脱落,袜子却不能脱落,这应该是被人打伤后抛落山沟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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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奏折档案

 

分别提审乡约贾六清、刑书贾文彬、仵作卫开基,供词都说山路上有血迹,半山腰有死者鞋袜。这时,知县杨延亮刚好因公事在省城,二钦差即传杨延亮询问当时勘验现场情况,杨延亮叙述与乡约、刑书、仵作所供一致。

 

钦差用四个疑问质询,路宽七尺,为何卷宗内只填尺余?死者鞋袜各一脱落半山腰,为何卷宗中丝毫不提?山路上血迹一片,应为此案关键所在,为何不从此处详加查寻追案?卷宗中认定为失足落沟致死,有无确凿证据?杨延亮解释说,失足落沟结论,是揣度得出,并无确据。路径狭窄,是听信乡约禀报。至于未将血迹鞋袜记入卷宗,实在是一时疏忽。(汤金钊、钟昌在上奏审案过程的奏折中详细陈述到这里时,道光帝阅折,在“系意为揣度,并无确据”旁,用朱笔愤然画一竖线。在“疏忽”词旁,用朱笔画线,旁批:“时习恶劣!动辄以此二字搪塞!”)

 

汤金钊、钟昌综合供词,细看验尸报告卷宗,认为脑后一处骨损,为致命伤。额颅连两眉、眉丛、眼胞、鼻梁及两手腕擦跌伤,腿足半边伤痕,推定孟兰锁是被人打伤,抛下崖沟致死,不是失足落沟死亡。原告屡次上控,也正是基于此。但所控凶手贾月喜,则极口呼冤,所指见证贾五娃,也坚称从未向董得升说过贾月喜是该案凶手。再审原告,要其提供贾月喜行凶证据,董得升不能出具有力证据。

 

十一月十二日,汤金钊、钟昌将审案情形上奏,提出该案一要查出贾月喜是否真凶,二要查清尸亲董得升等是否诬告,三要将勘验现场不真实的赵城知县杨延亮先行解任,归案审讯。十六日,道光帝批准奏折。内阁传谕专案钦差并山西巡抚:“杨延亮著解任,交汤金钊归案,秉公严讯,务得确情,毋得稍有含混。钦此。”巡抚福绵派人赴赵城,将杨延亮解送到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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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奏折档案

 

结案

 

汤金钊等提审杨延亮,以《洗冤录》一书中载明,失足从高跌下,所伤多在腿足。被人推跌而下,所伤多在头面及两手腕,验尸记录原件中,腿足并无伤痕,而头面及两手腕,均有伤痕,这显然是被人推下山崖。而且山路有血迹一片,半山腰有死者鞋袜,更证明是被人打伤后推抛山沟致死。为何在初审时以失足跌沟结案?

 

杨延亮供称,上年勘验时,已勘得案发现场山路险峻,崎岖难行,行人难免有跌绊情况发生。又听仵作验报称,尸身额颅、眉丛、眼眶、鼻梁、两手腕等处有跌擦磕碰伤痕,应是失足跌崖致死。当时没有认真看《洗冤录》记载的相关条款,也没有详细分析半山腰脱落的死者鞋袜情况,听仵作禀报,草率以孟兰锁自行失足落沟致死结案。实在是一时错判,并无其他隐晦事情。

 

提审仵作卫开基,供述,当时随知县验尸,因见当地山路崎岖难行,行人容易跌绊,又见尸身有跌擦伤痕,遂未细审,误报跌崖致死。当时并无凶手,实无受贿捏造验尸报告一事。因贾月喜被控为凶手,日夜熬审贾月喜,贾月喜坚称并无打死孟兰锁一事,案发期间的四月到七月,并无与董得升见过面,实无向董得升自首情节。声称董得升赊欠肉钱,因曾向其索要,董得升心怀不满,故意攀咬。再审董得升,向其追问贾月喜自首证据。

 

贾月喜如是真凶,为何自取败露,甘愿自首?孟凌云、董得梅、董五达均与贾月喜熟识来往,为何并未听闻贾月喜杀人自首之举?以此反复质审董得升。董得升始供认,外甥明系被人欧打抛沟致死,县衙勘验时,以失足落沟致死结案。心中对结论不服,案发处为通往蒲县、隰州山路,人烟稀少,离贾月喜居住的古窪庄村最近,又听说当时贾月喜常在该段路上来往,怀疑贾月喜是凶手。遂告知妹夫孟凌云,孟凌云虑无凭据,董得升谎称贾月喜曾向其自首。这样呈告,便会被衙门受理。

 

又因贾五娃曾指示山路险峻之处,便说贾五娃为凶案证人。乡约贾六清曾在县衙验尸时,向其索要应承费用未果,仵作验报又不实,刑书贾文彬又曾威逼妹夫结案画押,种种不满与猜疑,便具呈县衙控告。杨知县未能讯结案件,所以上控霍州、省抚行辕。省州批回县衙重审,杨知县审无果,释出贾月喜。因此心中不服判决,赴京上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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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窪庄村貌

 

该案死者孟兰锁,实系被人欧打抛入沟内致死,因一时不能捉拿凶手,应先行结案。按《大清律》,申诉不实者,杖一百。董得升按申诉不实,杖一百。律法杖一百,年过七十,照律纳钱赎杖,检验尸伤仵作卫开基以不实律论处,杖八十,年过七十,照律纳钱赎杖,刑书贾文彬与卫开基同罪,均开除职务。乡约贾六清,因验尸时搭席棚,备茶水,曾向董得升索要费用,虽董得升未给,但仍以不应罪论,开除乡约职务,杖八十。贾月喜无辜被董得升指控为凶手,审讯时,谎称董得升欠其肉钱。照律笞四十。孟凌云、贾五娃无干释放。董得升、卫开基赎银入官,孟兰锁尸棺,县衙令其家属领回埋葬。赵城县知县杨延亮,经审明无徇私枉法情形,但勘验现场不实,应交吏部,照例议处。至于该案杀人真凶,应命山西巡抚限期破案,追拿凶手,按律审办。

 

汤金钊、钟昌于十一月二十五日,上奏审结情况。三十日,道光帝朱批:刑部议奏。原件档案资料虽无刑部议奏情况,但中镇庙现存有道光八年(1828)杨延亮撰写的《重修中镇庙后殿碑》一块,文中有解任记述:“丙戌秋,阴雨连旬,摧圯过半,见者恫焉。越明年,思有以葺之,适予以事解任去,未遑也。戊子,復宰是邑。”这段文字说明,道光丁亥(即道光七年),曾因事卸任赵城知县。这与奏折中所陈,杨延亮解任接受调查相符合。杨延亮蒞赵十五年,时间之长,当受该案件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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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杨昭节公墓碑记

 

缀 语

 

清代的京控,是传统社会的一种司法治理手段。普通民众遭受冤屈时,寄希望于最高统治者能给于公平公正的司法处理。皇权借助京控案件对地方官员实施有效监督管理。然而,由于皇帝本人对京控制度的认知不一,京控制度的社会效果也各有不同。

 

乾隆自负强势,严格限制京控案件的发生。嘉庆仁厚,为政勤求民隐,严禁地方官吏限制民众京控。对上奏的京控案件,总会详细审阅批复。同时,会指派钦差,赴地方审理京控案。道光继乃父遗风,于奏折中的京控案,详加批阅,派遣钦差赴地方审理京控案,成为常态。例如本案钦差左都御史汤金钊、刑部右侍郎钟昌,于九月赴山西办理京控案,连续办案三起,时间达三个月之久。通过该案的审讯过程,也可窥道光一朝对底层法治情况的重视。

 

社会基层官吏,对于京控案件的发生,自然是充满无奈和担忧。比如本案中的赵城知县杨延亮,学识优粹,勤于政事。但由于案件中勘验报告与现场不符,既使没有徇私枉法情节,也受到皇帝严厉的批评指责,最终被处分。从此影响以后的仕途升迁乃至个人命运。

 

附奏折原件及释文

军机处档案摺件

道光七年步军统领董得升控案

奏随旨交           八月二十六日

 

奴才耆英、奴才奕经、奴才葛普唐阿谨奏。为请旨事,据山西赵城县民呈控,伊甥孟兰锁被贾月喜强奸后欧伤身死,将尸掷在沟内,报县相验。贾月喜之堂兄贾路(六清贿嘱吏仵,捏称失足落沟栽伤身死,控经巡抚批县,未为究办,以致伊妹夫孟云林气忿不知去向等情。奴才等详加讯问,据董得升供,我系山西平阳府赵城县人,年七十岁,在本县蓝(兰)家(节)庄居住。上年四月二十二日,我胞弟董得美(梅)叫我妹夫孟云林(凌云)十三岁的儿子孟兰锁给我妹妹送钱,总未回家。我们在各处找寻,没有找著。二十五日,我同妹夫路遇贾五,向我们告知说,孟兰锁二十二日走至本县属舍水沟地方,被贾月喜强奸后欧伤身死,掷在沟内。我同妹夫赶去,瞧看属实。当即告知乡约贾路(六)清,同赴本县呈报。二十七日,本县杨知县前往相验。不料贾路(六)清系贾月喜的堂兄,又因向我们诈钱未遂。贿嘱吏仵朦官相验孟兰锁失足落沟,栽伤身死。将我同妹夫带至县内,至五月初一日,将我释放后,刑书贾文彬因系贾月喜的堂侄,逼我妹夫具结放出,总未查拿正凶贾月喜讯办。七月初二日,贾月喜向我说,孟兰锁系他欧死,我同妹夫赴县呈诉。蒙差役将贾月喜拿获,杨知县並不详讯。后我同妹夫屡赴霍州並巡抚前控告,俱批回本县办理。至十二月,刑书贾文彬翻将贾月喜私放,以致我妹夫因气无踪。我情急来京呈告的等语。查董得升所控伊甥孟兰锁被贾月喜强奸后欧伤身死,将尸身掷在沟内。报县相验,贾月喜之堂兄贾路(六)清贿嘱吏仵,捏称失足落沟栽伤身死。控经巡抚批县,未经究办,以致伊妹夫孟云林气忿不知去向等情。理合恭折奏闻,伏乞皇上训示遵行。为此谨奏请旨。

 

道光七年八月十六日

 

臣汤金剑、臣钟昌跪奏

 

为审办赵城县命案,究出並非失足落沟身死大概情形,请旨将勘验不实之知县杨延亮暂行解任审讯。恭摺奏祈圣鉴事。

 

窃臣等前奉谕旨,将赵城县民董得升京控伊甥孟兰锁被贾月喜强奸欧死一案,交臣等审办。臣等当经提到案卷,详加察核。据该县详报,该处有罗云山,山甚险峻,行路处约有尺余。孟兰锁委系落沟身死,並取具该尸亲甘结在案。而尸舅董得升于结案后,屡次翻控不休。事关人命,可不虚心确勘以折服原告之心。臣等随于十月二十三日由运城进省,过赵城,特派司员怡良、程铨,会同该管霍州文寿华,绕道前往罗云山该尸失足落沟处,復勘之。得此山有东西走路一条,系通蒲县、隰州山路。孟兰锁赴兰节村,必得由此经过。路宽六七尺余,并非窄狭小径。与原卷所开路约尺余,已觉不符。及驰抵省城,督同司员提集全案人证,连日审讯。

 

据原告尸舅董得升及尸父孟凌云並董得升之弟董得梅、董五达等佥供,去岁找寻孟兰锁,见石路上有血跡一片,又寻至山腰,有鞋袜各一只,认系孟兰锁所穿,始于沟内寻获尸身。如果失足落沟,血跡应在沟底,不应在山上。且鞋可因跌脱落,袜断不能脱落,委系欧伤后掷落山沟等语。随提乡约贾六清、刑书贾文彬、仵作卫开基,隔别研讯。亦佥供,山路上实有血跡,半山腰实有该尸鞋袜各一只等语供。

 

适该县因公在省,因传伊面询从前验勘情形,与该乡约等所供无异。因诘以该处路宽七尺,何以详内只填尺余?鞋袜脱落,何以未经声叙?山路上血跡,是此案最要关键,何以不从此根究?所详失足落沟,是否实有确证?该县无可置辩,惟称失足落沟,系意为揣度。并无确据。路径窄狭,系误听乡约禀报。至未将血跡鞋袜情形叙明,实是一时疏忽等语。臣等復检查尸格所填,致命脑后伤一处,骨损。额颅连两眉、眉丛,两眼胞、鼻梁及两手腕,均有跌擦伤。至腿足或左或右,亦皆伤止半边。如系人推跌者,所伤多在头面及两手腕之语不符。且山路上又有血跡,半山腰又有该尸鞋袜,其为被人欧伤后推跌落沟斃命,毫无疑义。是原告屡控,当非无因。惟据董得升指控凶手贾月喜並见证贾五娃,连日审讯,非但贾月喜极口呼冤,即见证贾五

 

娃亦坚供並未向董得升告知贾月喜将孟兰锁欧斃情事。质之原告,亦毫不能指出证据。查审理人命重案,必l得究明实在证佐,断不能以无据空言,率为定谳。此案贾月喜是否实系凶手及尸亲是否挟嫌诬指虚实,均应研讯。即不敢稍事刑求,亦不敢稍存疏纵。容臣等再督率司员,严行审讯,务得确情。至该县于被人欧伤后推跌落沟之案,辄以失足跌落沟具详,难保无别项情弊。相应请旨,将勘验不实之赵城县知县杨延亮暂行解任,归案审讯,以成定谳。所有臣等现讯大概情形,理合缮摺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谨奏。道光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奉硃批,钦此。

 

十一月十二日

 

 

汤金剑等由奏交审拟赵城县民董得升京控案

十一月三十日

臣汤金钊、臣锺昌跪奏,为遵旨发审定拟具奏,仰祈圣鉴事。

 

窃臣等遵前来山西查办赵城县民董得升京控伊甥盂兰锁被贾月喜强奸斃命一案,当经究出孟兰锁並非自行失足落沟身死大概情形。请将勘验不实之赵城县知县杨延亮解任等情具奏。道光七年十一月十六日,内阁奉上谕,汤金钊等奏请,将勘验不实之知县解任一摺。山西赵城县知县杨延亮,于被人欧伤推落沟之案,辄以失足具详,显有情弊。杨延亮著解任,交汤金钊等归案,秉公严讯,务得确情,毋得稍有含混,钦此。旋据该署抚福绵委员将知县杨延亮解送到案,臣等以从高跌下,《洗冤录》载明,失足跌绊,所伤多在腿足。系人推跌,所伤多在头面及两手腕,辨别最为详细。今原验尸格,腿足並无伤痕,已非失足落沟情状。而头面及两手腕,均有跌伤,即属被人推跌落沟。考证且山路现有血污,半山腰又有该尸鞋袜,其为被人欧伤后,推跌落沟斃命无疑。何以该县辄以失足落沟具详完案?殊难保无另有别情。

 

连日督同司员审,据该县杨延亮供称,尸上年在该县处相验时,先经勘明罗云山西坡,势甚险竣,路亦崎岖,似难免绊跌情事。又因该仵作验报,该尸额颅、眉丛、眼眶、鼻梁、两手腕等处有跌擦磕碰伤痕,系属跌崖身死。彼时未将《洗冤录》所载条款及路上血迹並半山腰所遗鞋袜详细体认,遂误听仵作禀报,以孟兰锁系自行失足落沟身死具详。实系一时错误,并无别情。復提仵作卫开基研审,据供,伊随本官相验时,因见该处山路崎岖,容易跌,並因该尸有跌擦伤痕,遂不细审,误报跌崖身死。彼时並无凶手,实无受贿捏报情事。

 

臣等又查董得升指控贾月喜一节,原呈内有贾月喜向其自首等词。如果向其自首,则贾月喜系此案正凶,断不容任其坚不吐供。復提贾月喜,日夜熬讯。坚称伊并未将孟兰锁欧斃,伊自上年四月至七月,並未与董得升会面,实无向其自首情事。质讯董得升,仍执定贾月喜向其自首之语。及诘以贾月喜向其自首之时,有何指证?並贾月喜如果欧斃人命,何肯向人自首,自取败露。尸父孟凌云与董得梅等均与贾月喜认识往来,何以均未听闻自首之事?

 

反覆向其驳诘,董得升无可置辩。始据供称,伊因见山上血跡、鞋袜,並该尸头面等处伤痕,显系被人欧斃,该县验系自行失足跌斃详结。心怀不平,因访不出正凶,未经告状。嗣因伊甥落崖处,系通蒲县、隰州山路,别无人家,惟与贾月喜所住古漥庄最近。风闻贾月喜四月二十二、三等日,常往该坡间走,疑其谋斃。遂向尸父孟凌云告知,孟凌云虑无凭据,伊遂捏说贾月喜曾到伊家自首,希图告状准理,其实並无其事等语。随集全案犯证,逐加研讯。

 

缘董得升籍隶赵城,与弟董得梅、董五达分庄各住。与贾月喜素识无嫌,已死孟兰锁系董得升胞妹孟董氏之子。董得升妹夫孟凌云系汾西县人,因家贫,时常在外傭工。董氏即在兰节庄董得升家寄住,伊甥孟兰锁在罗云村董得梅家寄居。道光六年四月二十二日,董得梅给付孟兰锁大钱五百文,令其往董得升家探望伊母。至次日,未见转回。董得梅当往董得升家,查知孟兰锁並未到彼。因孟兰锁身边带有钱文,虑恐被人谋害。遂同董得升、董五达並通信尸父孟凌云等,四处找寻,並无踪迹。

 

二十五日,找至罗云山,适遇该山清凉寺居住之贾五娃在彼工作,向告前情,贾五娃答以该山西坡最险,令往西坡一带访查。董得升等随至西坡,查见石路上有血跡一块,半山腰遗有孟兰锁身穿鞋袜各一只。随往坡下寻找,见孟兰锁已在沟间受伤身死。董得升随令董得梅报知乡约贾六青,报经该县。

 

杨延亮于二十七日带领刑书贾文彬、仵作卫开基,驰至该处,眼同尸父孟凌雲等相验。因仵作卫开基报该尸额颅、眉丛、眼眶、鼻梁及两手腕等处均有擦伤痕,系属跌崖身死。该县未及将《洗冤录》所载从高跌下条款,及山上血跡、鞋袜详细体认,遂误听仵作所报,以孟兰锁系自行失足跌斃具详完案。董得升因见山路上染有血跡,山腰遗有该尸鞋袜,並见尸身头面伤多,显系被人欧斃。该县不为究办,辄以失足跌斃详结。该乡约又向索取相验使费,心怀不甘。因一时未能访出正凶,未经呈告。

 

而董得升因该山西坡惟贾月喜所住古漥庄最近,风闻四月间贾月喜常在该坡行走,疑其谋斃。遂向尸父孟凌云告知,孟凌云询以有何证据,董得升即以贾月喜曾在伊家向其自首之语答覆。贾孟凌云信以为真实,当即赴县具控。因未经讯结,復与伊母孟张氏先后赴霍州暨巡抚行辕呈诉,均批饬该县审讯。经该县讯明,贾月喜並无欧斃孟兰锁实据,将贾月喜释放在案。董得升心怀不服,起意京控。因孟凌云外出傭工,遂独自进京。並以贾五娃曾向伊指示寻尸地方,即列贾五娃为见证。复假做贾月喜係因強奸斃命等词,赴步军统领衙门具控。经该衙门奉交臣等审办,当经臣等究出孟兰锁並非失足落沟身死情形等。又奉谕旨,将勘验不实之赵城县知县杨延亮归案研审。

 

据各供悉前情,诚恐该县杨延亮实有徇纵情弊。又贾月喜前供有向董得升讨要肉钱之语,则董得升之指控,亦难保非挟嫌。復向研诘,据该县坚称,实系误听仵作禀报,未及详审,致有错误,並无别故。上年董得升等报验时,并未告有凶手,亦无所用其徇纵。惟勘验不实,咎无可辞,只求参究。董得升坚称,并不欠贾月喜肉钱,並无嫌隙。实系风闻四月间贾月喜常在该坡间行走,疑其谋斃。前供贾喜向其自首,实系捏造,不敢狡赖。至乡约虽向索费,伊並未给付。只求饬拿正凶,为伊甥伸冤等语。质之尸父孟凌云並董得升之弟董得梅、董五达等,亦佥称细细打听,贾月喜实无欧斃孟兰锁情事。復讯贾月喜,坚称並未欧斃孟兰锁,董得升亦未拖欠肉钱。前供系伊诬捏,矢口不移。

 

查董得升指控贾月喜,并无实在证佐。全以向其自首一语,为伊等叠次呈控把柄。今既据董得升供明自首之言,系其捏造。则贾月喜所供並未欧斃盂兰锁之处,实属可信。至欧斃孟兰锁正凶,一时实难骤获,应即先行拟结。查律载,申诉不实者,杖一百。又检验尸伤不实吏典,杖八十。仵作罪名如之,各等语。

 

此案董得升赴京呈控伊甥孟兰锁被欧斃命之处,现经讯明,伊甥实系被欧后推跌落沟斃命。並非失足跌斃。所控尚非全虚。惟捏造贾月喜自首情节,指名控告。虽讯系怀疑,並无挟嫌情事,究属申诉不实。董得升合依申诉不实者,杖一百。律杖一百,年逾七十,照律收赎。卫开基身充仵作,于孟兰锁被人欧伤,推跌落沟身死伤痕,並不详细查验。辄以跌崖身死喝报,实属检验尸伤不实。卫开基应与刑书贾文彬,均应革役。依检验尸伤不实吏典,杖八十。仵作罪名亦如之,律均杖八十。

 

乡约贾六清,据供相验时,因搭盖席棚,预备茶水,曾向董得升等索取使费。虽讯明财未入手,究有不合。贾六清应革役,照不应重律,杖八十。贾月喜讯无欧斃孟兰锁情事,惟因被董得升指控人命,即诬供董得升向其赊欠肉钱不给,亦有不合。贾月喜应照不应轻律,笞四十。卫开基年逾七十,应照律收赎,仍革役。其余俱折责发落。尸父孟锁凌云从前叠次控告,系误听董得升之言,且系痛子情切,应与不知孟兰锁身死根由之贾五娃俱免置议,无干省释。董得升等赎银,追取入官。尸棺应令该县饬属领埋。欧伤孟兰锁,推跌落沟身死之正凶,应请敕下山西巡抚,严饬勒缉务获,照例办理。

 

赵城县知县杨延亮,现经讯明,实无徇纵别情,惟究属勘验不实。应交吏部,照例议处。所有臣等审讯定拟缘由,理合恭摺具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遵行。臣等现在审讯太谷县民李俊京控一案,合并陈明,谨奏。道光七年十一月三十日,奉硃批:刑部议奏,钦此。

 

十一月二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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