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了解 古典园林建筑的内檐装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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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5-23 17:52 来源:古建园林技术
谐趣园位于颐和园后山东麓，位于水池北岸的涵远堂是园中体量最大的一座（图1），坐北朝南，面阔五间、进深两间，歇山周围廊式，其现存内檐装修种类多样，制作精美且保存完整。2020年8月，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对涵远堂进行了全面测绘。本文基于调查成果，详述涵远堂内檐装修现状，同时结合档案文献，探讨其在光绪重建后的装修格局与设计思路。
谐趣园前身名为惠山园，始建于乾隆十六年（1751年），写仿无锡惠山寄畅园1。初建时整体以山水为主，以供游赏（图2）。嘉庆十六年（1811年），惠山园因“庭榭渐觉剥落，池陂半已湮淤”被大规模翻修，并更名谐趣园。嘉庆对园内建筑进行改扩建，水池北岸原伫芳殿位置重建为涵远堂（图3),嘉庆十六年营造册内曾记录：“奉旨惠山园内添盖两卷殿座”，而嘉庆十七年《涵远堂陈设清册》中出现“后卷东进间”“后卷东次间”，联系上述材料，可证明涵远堂时为两卷勾连搭式建筑[1]。彼时嘉庆帝“每闲数日一来，往还不过数刻，视事传餐，延见卿尹”。
咸丰十年（1860年）英法联军进占北京，焚毁清漪园等处，涵远堂亦被烧毁2。光绪年间，为贺慈禧六旬大寿，开始重修颐和园系列工程。光绪十八年（1892年）谐趣园一区建筑于原址重建3，对嘉庆朝原有格局进行了调整，建筑比重增大，补修游廊将诸厅堂全线连通，全园被建筑包围（图1）。据重修时工程清单记载，涵远堂于光绪十九年（1893年）动工重建，至光绪二十年大木构架完工，油饰和内檐装修工程完成时间则更晚4。此后，涵远堂虽经数次修缮，但建筑形制并未发生改变，即今天所见样式。与嘉庆始建时的两卷殿不同，光绪复建时虽基于烧毁建筑的基址，保留原两卷殿柱网，但最终建成了面阔五间、进深两间（内立中柱）的单檐歇山周围廊式建筑，建筑体量较两卷殿显著增大。重修后的谐趣园又逐渐转变为供休憩游赏的园林，涵远堂作慈禧游园时休息的便殿。
因材料有限，涵远堂于嘉庆初建时的装修格局无法准确复原，但从嘉庆十七年（1812年）《涵远堂陈设清册》中可看出，当时室内有“真假门”“圆光门”等装修样式，咸丰七年陈设清册记载与之一致，推断自嘉庆至咸丰朝内檐装修未发生大的改变。
涵远堂在光绪重建后的内檐装修格局可借助已发现的样式雷图进行分析。目前已知明确为涵远堂内檐装修的画样有10张：四张为装修地盘样，六张为装修立样。四张地盘样均呈现相同的装修格局与样式，应属同一工程。其中，编号为392-0409的“涵远堂内檐装修地盘样”（图4）有明确题年为“廿三年七月十八日”，结合前述涵远堂历史沿革与图纸风格，可明确这批图纸应绘制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即光绪二十年涵远堂主体工程竣工后。从图纸信息也可知光绪二十三年，涵远堂油饰和内檐装修工程才全部完成。
四张地盘样绘制精粗不一，354-1769（图5）、356-1985（图6）绘制较粗，仅以单线表示墙体。地盘样392-0409（图4）、344-0800（图7）绘制更为精细，墨笔绘建筑结构，朱笔绘装修隔断。其中，392-0409记录了建筑面宽、进深、室内净高等核心数据，图纸右侧注记：“在兴隆过伙，公同六厂走工头目，俱以对装修丈尺寸”，可知此图为样式雷同木厂工头核对装修尺寸时所用，是一张设计准底。画样344-0800黄签说明建筑名称、装修样式，红签说明尺寸规格，字迹工整，应为恭呈太后、皇帝御览的进呈样。另外六张装修立样分别绘制涵远堂不同类型的罩槅（或大样）5，重点对单槽装修的雕饰花样进行设计推敲。
与画样对照，一则年代不明的“颐和园内谐趣园各座添安内檐硬木松楸木细装修数目清单”中记载了涵远堂硬木装修类型及位置，与上述地盘图均能一一对应，故一方面可明确档案时间应在光绪二十三年前后，另一方面也可说明图纸反映的装修格局与样式应是最终实施方案。
将涵远堂内檐装修现状与样式雷图对比，除部分床炕不存外，现存装修类型及位置与图纸一致6；单槽装修也与样式雷立样图中式样一致（图8、9）。因而可借助现状来讨论涵远堂在光绪二十三年重修后的内檐装修特征。
图8：国353-1625涵远堂拱壁呈纹锦栏杆罩立样（左）对比现状（右）
图9：国348-1188（局部）拱壁呈纹锦纹样（上）对比现状（下）
经测绘调查，现涵远堂屋内木顶格经修缮，为新式做法；四围墙壁由内封闭不漏外窗；地坪经过改造，较原地坪高。现存内檐装修罩槅共23槽，具体位置样式见上表（图10、表1)7。
装修与室内空间
涵远堂因保留嘉庆朝两卷殿的大木结构，在室内为前后两进深格局，若严格按照大木柱网布置内檐装修，则次间、稍间将形成面宽约3.5米，进深近6米的狭长空间，造成空间使用不便。因此，在设计装修布局时，面阔方向上的内檐装修没有受限于柱网布置，而是在前后两进深各置四根梅花柱，形成南北三进的空间形态，如此进深方向上的罩槅便可根据使用需求灵活设置。类似的设计手法在养心殿西暖阁、绮春园天地一家春等的设计中均可看到（图11），即通过在进深方向上增设装修，解决建筑室内进深过大的问题[2]。
清代晚期后妃宫室的居住空间格局相似，总体上可简化成“明间礼仪空间，左右次间活动空间，左右尽间寝宫佛堂”的布局模式[3]。涵远堂作为慈禧休息便殿，室内布局与东西六宫居住空间具有一定相通性，不同种类罩槅组织塑造出不同空间：中部礼仪空间，西侧寝居空间，东稍间活动空间，其余作为通行空间（图10）。
(1）礼仪空间：中进深明间由板墙（S6/S7）、鼓儿板墙（H9）、落地罩（H3）形成三面围合一面开敞的空间，居于建筑中心。南立半封闭式落地罩与前进深隔而不断；北为鼓儿板墙，中部上为玻璃窗、下为木槛墙，左、右为玻璃槅扇门。槅扇门可自南向北推开，开启时供人通行；关闭时，这一槽装修隔断前后空间。一般寝宫中的礼仪空间，宝座后便设群墙槛窗等内檐装修[3]，这不仅说明涵远堂中进深明间为礼仪空间，也说明此装修前原应设桌案宝座等陈设（图12）。
(2）寝居空间：由封闭式罩槅碧纱橱(S2、S9）与板墙（S6、H8）围合而成。两槽碧纱橱中间两扇门可向西侧开启，门扇关闭后与其他间完全分隔开形成封闭空间。中进深西次间为供休憩的“寝宫”，后檐设床与几腿床罩，为保证空间安静，寝宫未设置在开窗的西次间。寝宫东西两面均为板墙，北侧为鼓儿板墙支摘窗，几腿罩南侧又设一槽落地罩，涵远堂中唯有这一空间设前后两槽装修，通过视线遮挡进一步强化寝宫的私密性（图13）。
(3）活动空间：东稍间西缝进深设栏杆罩（S4/S12）、板墙（S8）与东次间相隔。前檐与前中两进靠墙设床，中部的飞罩（H5）并不阻挡暖床连为一体以供坐卧，前后三间形成一个完整的活动空间。涵远堂内除了寝宫床，其余床均设于靠墙处，而四围墙面均设窗，使用者坐于床上便可开窗观景。
(4）通行空间：关注建筑内部流线（图14），自入口进入涵远堂，东向的天然花罩（S3）以繁复的形制引导人进入东次间，转而向西，在尽头左转，便到后进深明间，在此穿过后门，可进入谐趣园后部。其中通透式几腿罩被用来塑造大空间，后进明间东西缝设两槽几腿罩，但在视觉上并没有明显的隔断。
涵远堂内虽以不同种类罩槅来组织空间，但纹样均采用同一母题，具有很强的复制连续性，用绳连接拱璧构成基本单元。在国348-1188“涵远堂单边罩立样”（图16）中有贴签：“谨拟涵远堂殿内檐装修俱拱璧呈纹锦花样用花梨楠木楠柏木成做”，明确提到涵远堂的装修皆做成拱璧呈纹锦花样8，应为此样式的官方名称。
拱璧与绳纹结合的样式，在已往研究中常被称为“绳索拱璧”，并认为原型为夔龙拱璧。《龙经》云：“夔龙为群龙之主……所谓饮于清游于清者”，夔龙配以璧玉，称作“夔龙拱璧”，若将龙形变为绳状则为“绳索拱璧”（图17）。这种纹样很早便已产生，原型可追溯至汉代具象的双龙穿璧纹，后逐渐抽象化：卷曲龙转为直线龙，又形成以直线与圆环四方连续的组合方式，最终不断演变为精致的拱璧呈纹锦样式[4]。
据观察，谐趣园内不止涵远堂，知春堂、湛清轩及引镜的内檐装修也呈此样式，另外在故宫的养性殿、倦勤斋等室内都有此样式罩槅。虽构成方式各异，但主要的元素均为绳索及圆形拱璧（图18），可见拱璧呈纹锦花样已成一种固定的样式，广泛用于内檐装修设计中。
内檐装修的尺寸权衡常遵守一定的通则，上述样式雷进呈样（编号344-0800）中一红签上明确写道“殿内门口床座俱用吉字尺寸”，吉字尺寸如何计算？这一原则在内檐装修中如何运用？
“吉字尺寸”有关记载可见于《事林广记》，对鲁班尺的长度、内容做了简要记述，表明鲁班尺被广泛用来量取“吉寸”。具体择吉方法在《鲁班经》中有介绍：“按鲁般尺乃有曲尺一尺四寸四分，其尺间有八寸，一寸准曲尺一寸八分。内有财病离义官劫害本也。凡人造门，用依尺法也。”可知鲁班尺尺间分八寸，一寸对应曲尺的一寸八分（曲尺指营造尺），即鲁班尺尺值为营造尺的1.8倍。鲁班尺每寸上均写明吉凶之意及相应的谶纬用语，每寸分别对应“财、病、离、义、官、劫、害、吉”八字（图19），其中财、义、官、吉（本）四字为吉，病、离、劫、害四字为凶。取吉方法是将主要构件的营造尺先换算为鲁班尺值，将换算所得数值中整尺数忽略，将余数代表的寸值合至鲁班尺中，自“财”字一侧量起看对应八字中的哪一字，并用此字代表的吉凶判断此部件的尺寸吉凶[5,6]。
《鲁班经》中强调“凡人造门，用依尺法也”，门类设计时尤宜注意，需符合吉字尺寸。清工部《工程做法》作为标准设计规范，在卷四十一中赫然记录各类门的设计尺寸（图20），分别是“财门”“顺义门”“官禄门”“福德门”。若将尺寸按上述方法合至鲁班尺中，可发现在清代用尺是从“本（或吉）”字一侧量起，自右向左读尺以判断吉凶10。且通过图示可以看出，鲁班尺的“吉凶”排列以中间“义”“官”二字呈中轴对称分布，即无论从“财”字量起还是从“吉”字量起，所得吉凶结果都是相同的。还需注意，各部件的尺度还应以符合人体尺度为最基本标准，不能只单纯追求尺寸吉利，如《工程做法》中门的尺度最小也要为二尺一分。
已知“吉字尺寸”的使用方式，涵远堂“门口床座”是否“俱用吉字尺寸”？因样式雷图中未标注细部尺寸，需利用涵远堂测绘所得数据，将其转换为鲁班尺值来进行验证。
首先借助两张地盘图（均记尺寸）确定此次装修工程中营造尺的换算比例。国344-0800为进呈图样，所记尺寸相对准确。图上4张红签记录进深、柱径但无面阔，上方红签记装修高度。国392-0409为核对装修尺寸时所用图样，图中墨笔所记进深、柱径、装修高度皆与图344-0800中一致，因而将此图中所记面宽作为补充数据11。
现结合两图尺寸并与测绘数据对照，核算比例（表2），发现31.8这一比例出现两次，且多数比例在31.8上下浮动，则取营造尺换算比例为31.8，即此次工程中的一尺对应现在31.8cm。再将涵远堂所测床座门口尺寸换算为鲁班尺值：
如寝宫床长为3427mm，营造尺为342.7(cm）÷31.8(cm/尺）≈10.777尺，换算为鲁班尺为107.77（寸）÷1.8≈59.87寸，除去整尺数得余寸59.87-7×8=3.87寸。将其对应在鲁班尺中，从本（或吉）字一侧量起，该尺寸落在“官”字范围内，为吉字尺寸。
逐一转换后得下表发现（表3）：涵远堂内不仅门口宽度符合取吉方式，寝宫床面宽、进深尺寸也对应在鲁班尺的吉字范围内。结合上文所述清《工程做法》中的吉门尺寸可知，清代装修在设计制作时，门口宽度按鲁班尺取吉，并规定有一系列常用尺寸，床座尺寸也符合鲁班尺取吉法12。
中国古代内檐装修作为当时建筑室内空间组织的重要手段，其形式多样、装饰纷繁。通过深入研究，不仅可以明晰内檐装修本身的设计规律、尺寸权衡，还能进一步帮助推断建筑的使用功能。本文从谐趣园涵远堂内檐装修出发，通过对已有材料，尤其是样式雷图档的辨析，还原光绪时期的内檐设计方案，并对其空间设计、装修纹样以及尺寸规律进行研究，深化了对涵远堂本身的认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