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153年金王朝迁都燕京(今北京)开启北京作为大国都城的新纪元时代,时间已走过870年,而金中都也成为了北京城名副其实的‘都城肇始’”。“都城肇始——纪念北京建都870周年考古成果展”共汇集六家收藏单位187件/套文物,涉及金中都遗址建筑构件、内府收藏、瓷器、金银器、玉器、陶器、壁画等多个门类。展览以考古视角为切入点,从营国建城、繁华中都、中都环胜三个单元展现金中都的都城结构与时代风貌。
图丨展览入口处
营国建城
第一单元“营国建城”的展览重心落在“建城”方面。城市规划布局历来是金中都考古工作的主线,考古类展览开篇亦遵从考古主线,通过城垣、宫殿、坊巷、金陵等地的考古发掘与遗物展示,复原金中都城市总体布局。
城垣部分自考古发掘视角切入,展出考古现场照片和金中都与辽南京城、元大都城、明清北京城位置对比示意图,通过可视化图像给予观众关于金中都的基本信息,即位于今北京城西南二环,自辽南京城扩建而来的,目前考古发现有都城的城墙、护城河、马面、夯土等遗迹。
图丨金中都城垣考古现场照片
图丨金中都与辽南京城、元大都城、明清北京城位置对比图
宫殿部分着重提及大安殿与中轴线,前者为金中都正殿,而后者则开北京城市史先例,意义非凡,二者却因早早湮没在历史尘埃中,并无相关可匹配其重要身份的实物发现,故以模型及建筑夯土所代,给予观众留白想象空间。转过宫殿区便来到坊巷与金陵部分,二者展线平行,展出此区域考古发掘所得的出土物。
图丨以黄色为主的第一单元主色调,并不花哨的形式设计,传递都城与皇室的正统与尊贵
繁华中都
本单元细分为“市井烟火”与“贵族生活”两个部分,以对比的形式展现金中都不同阶层人民的生活,但所依据的文物展品均为墓葬发掘所得,故平民与贵族的随葬品对比成为了本单元的展览暗线。以地下随葬品反推人间生活是历史类博物馆展出“真实”与“繁华”的常用方法,多年实践已驾轻就熟。
“市井烟火”部分以北京昌平、大兴、海淀等地发现的小型平民墓出土实用明器和随葬品表现当时平民生活的一角,多数展品与衣食住行息息相关,颇有趣味。
图丨“市井烟火”展品
“贵族生活”部分以房山金陵、石宗璧夫妇墓、乌古论家族墓等考古出土物展现,最后通过阿骨打睿陵引入传世文物展示。
图丨“贵族生活”壁画,增强墓葬展示的美感与亲临感,有一定视觉冲击力
图丨以热烈的红、橘为主的第二单元主色调,呼应单元主题“繁华中都”
图丨人物立板与动物投影,以展览美感的制造,触发观众视觉涟漪,拉近观众与展览距离
中都环胜
最后一单元为“中都环胜”,展厅颜色多样,视觉整体性较前两单元偏弱,主要展示今日还能从地面看到的金中都城外郊野之景。单元前言重在“燕京八景”,但后续展线并未完全围绕八景展开,仅通过一块明代《燕京八景图卷》的多媒体互动屏幕悄然带过,后续选择卢沟晓月、琼岛春阴做详细介绍,余下的展览篇幅则放在金代佛塔寺庙上,以“银山塔林”代之。
图丨《燕京八景图卷》多媒体互动屏幕
展览结尾呼应“纪念北京建都870周年考古成果展”的展览主题,展出了金中都历年考古工作成果,以时间为序、直截了当的叙事方式使得此前一直作为“都城风貌”陪衬的考古成果在此成为了主角,帮助展览完成了“都城风貌+考古成果”的双重身份构建。
图丨“金中都考古成果”展板
值得注意的是,展览结语虽然仅有寥寥数句,却给了金中都很高评价,称其为“北京城市发展史上的新纪元”,如此宏阔的评价,仿佛在特意触动一些展览内容之外的,更大、更深刻的回响。
总的来说,《都城肇始》展览体量不大,用三个单元的篇幅、一百余件展品讲述了一个都城的营建、生活与布局,很多展品规格虽然不算高,却极少面向观众展出,以“观物”目的来看,或有惊喜,但若以“观城”来看,恐有遗憾。诚然,营国建城、繁华中都、中都环胜三个单元横切面较为丰富,以一城展示来看,三个单元不仅对应了城市肌理的塑造,还再现以及复现了城市辉煌与城市郊野景象;营建与延续、地上与地下、主城与郊区三者集成足以撑满整个展览,但细究下来,每一小项的纵向展开却比较窄化直白。
首先,城市肌理的塑造方面。
“城市肌理”是个复合概念,通常用来指代宏观尺度上的城市实体或城市空间,以及在二维状态下容易被视觉观察出规律的形状特征。以金中都为例,它的城市肌理不仅包括大安殿、鱼藻池、同乐园等建筑构筑物,还有坊巷、道路等城市空间,以及特征明显的南北中轴线和三重城垣。
图丨金中都平面图(侯仁之绘)
因有人生活在其中,故城市并非一成不变,随着时间的推移,有的城市被废弃,有的城市则持续演进,金中都所在的北京城毫无疑问属于后者,持续性的演进使得古城被新城一次次叠压,成为“古今重叠型”城市。这种“城摞城”的保存状态,给考古发掘带来了很大难度,也决定了古城考古工作不可能大面积展开。对此,往往采用“散点式”考古方法——发现一点便专注一点,多点连线,多线连片,以片推城。
多点分散式的考古成果如何系统的再现一个城市?笔者认为,既不是简单的碎片拼合也不是直接的废墟复原,而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再造——若要“连点成城”,势必涉及对尚未发掘的模糊空间的再造。除了参考历史文献,理应加入一定的理性推演与个人知识经验。对于考古学家而言,须基于史实;但策展人却可尝试展开联想,并通过多种多样的空间、平面设计为城市注入氛围感,或尝试讲一个“展览故事”等。尽管本展览尝试使用黄、红等明亮色彩来打造城市庄严、热闹的氛围,在展览文本方面却稍显保守,拘泥于考古发现本身。
图丨“营国建城”单元展厅一瞥
本展览“营国建城”单元将金中都分为城垣、宫殿、坊巷、金陵等部分进行并列叙述,这种呈现方式使得展线更灵活,调换观看顺序也不影响观众理解。但是,也应该看到,作为视觉艺术的展览如此处理缺少一条搭接主线,只做分类不做连接的展览缺乏“彼此关联”,可能会给观众带来碎片化和割裂感。
其次,城市辉煌的再现方面。
如何通过地下的深厚埋藏再现当年地上的城市辉煌,和大多数博物馆展览一样,本展览选择借助墓葬出土文物,以物件再现。而考古遗址公园则采更倾向于用更直观、无需二次脱离原生环境的原址展示方法。远离遗址的博物馆若想实现此种直观,往往通过“模型复原法”辅助展陈。
图丨“营国建城”单元设置的大安殿复原模型
遗憾的是,“繁华中都”单元并未借助复原模型辅助展览叙事,仅通过随葬明器和传世文物意图勾勒出盛世繁华的图景,实际观之,器物与时代的关系稍显单薄。形式设计中虽有壁画背板等设计巧思,但策展人并未对壁画的内容和意义多加解释,使其在此更偏图像装饰而非信息传递,对于没有知识积淀的观众来说,将图像内容进行学术转译难度过大。
最后,城市郊野的复现方面。
不同于历代建筑叠压的中心城区,作为城市延伸的郊野景观,或可看作延续至今、历代增添、一直演进的生命体。因其本身就有着强大生命力,故无须像地下埋藏文物一般刻意塑造再生形象,只需表现地上景观的“延续”,或框定某个特定历史时期的特色与开创性成果即可。
“中都环胜” 单元选择了自金以来逐渐形成的“燕京八景”,但由于历代“燕京八景”所含内容有别,八景亦多以时令、节气配合,人为构筑实物仅作为载体且多数不可移动,建筑碎片遗存较少,故在“挪物”的博物馆中展示较为困难,所以,在实际展示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以“银山塔林”等其他元素扩充“燕京八景”展示环节,而这样的处理方式与本单元物事关联性并不强。
图丨“卢沟晓月”展柜背板与文物, 文字介绍卢沟桥,以手绘卢沟桥为展示背板,展品却是其他地方出土的同造桥仅有些许关联的地钉、银锭榫等,展品选择与背板文字存在明显割裂。
“中都环胜”语义明确,展品配合却模糊抽象,甚至变成一种较为隐性的存在以遮盖内容的缺失,使得原本明确的展览主题变得漫漶不清。
若不执着于展示当下郊野中还有何金中都代表建筑遗存,一种感觉的营造或许更适合这个结束单元的策展思路。
不论卢沟晓月、琼岛春阴等燕京八景代表还是银山塔林等金代宗教文化显现,自当年矗立并延续至今的景观都不可避免的带着熟悉感。这种一直在地表延续的熟悉感是第一、第二单元所表现的、曾被多年掩埋的昔日遗迹和遗物所不多具备的。
图丨北京银山塔林风景区(图源网络)
而众所周知,“熟悉感”恰恰是观展过程中的最易获得、最直观也是最重要的心理感受之一,物我关系的拉近、深入思考与愉悦交流的发生也常建立在“熟悉感”之上。从某种程度来说,熟悉比陌生、讶异更能激发观众对展览的理解与思考。
一座城可以有多重身份,可以被多次建构。作为“都城肇始”的金中都在金中都水关遗址博物馆被营国建城、繁华中都、中都环胜所建构,通过考古出土资料表意传理,最终搭建了一个合理的、繁华的、令人惊叹的多元历史空间。福柯亦说,博物馆空间往往通过基于作品的选择及其陈列所形成的叙事,建立另一个想象时空。除了本展览所关注的城市肌理的塑造、城市辉煌的再现和城市郊野的复现以外,我们也应该看到,一个开放的、演进的城市话语场域也在等待着更多观众、策展人集体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