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城市经历了太多苦难，如今的它华美精致，却难掩历史留下的疲惫与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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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04 16:23 来源:世界知识画报
里耶卡地处斯洛文尼亚、意大利和克罗地亚三国交界，是克罗地亚第三大城市，也是其重要港口之一，历史上一直是周边王国争夺的要地。它所经历过的苦难和挣扎在某种程度上远超克罗地亚本身的文化边界，堪称中欧地区自古罗马时代就在各大势力之间不断寻求生存的海港缩影。
到达里耶卡时还不到酒店入住时间，我打算先将行李寄存在汽车站，再去市中心走走，但遍寻四周也未找到候车大厅。正纳闷时，忽然发现路边一家保健品店的招牌下有行小字：候车厅、洗手间和寄存处。我拖着行李箱半信半疑地走进店内，发现屋子尽头有道门通向另一个房间。推门进去，黑洞洞的，没看到窗户，只见着中间有一圈塑料椅子，左边是行李寄存处，右边是收费公共厕所，让我难以相信这里是官方长途汽车候车大厅，便找工作人员确认。估计他们早已习惯这类咨询，淡淡地笑着说：“没错，这里就是里耶卡长途汽车站候车厅。”这似乎在告诉我，里耶卡并不是一座旅游城市。
的确，与克罗地亚南部倚重旅游服务业不同，位于西北部的里耶卡主要经济来源是造船业和航运业，港口区几乎全部用于工业运营，难寻迷人的港口风景。不过，里耶卡占据了便利的地理位置，它连接着包括大名鼎鼎的克尔克岛在内的多座美丽岛屿，市中心距奥帕蒂亚镇不到20分钟车程，那里是欧洲王公贵族最钟爱的夏日度假胜地之一。换言之，里耶卡是前往克罗地亚北部领略海岛风情的交通枢纽。
里耶卡市中心不大，但建筑非常密集，风格上有点像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又有几分意大利的韵味，只是外观大多破旧。公元2世纪初，罗马人在此打造海港和贸易城市，将其命名为塔尔萨蒂卡，这里后来成为帝国晚期军事总部。公元6～7世纪，克罗地亚人在此定居，但又于8世纪被加洛林帝国入侵控制。10世纪里耶卡成为克罗地亚王国的一部分。14世纪起，里耶卡先后由多个贵族家族统治，并在1466年被德国瓦尔西家族卖给神圣罗马帝国、哈布斯堡王朝皇帝腓特烈三世，开启哈布斯堡家族对其长达4个半世纪的统治（除1809至1813年拿破仑战争期间短暂被法国统治外），直至一战结束。
里耶卡的罗马拱门曾是通往罗马帝国晚期军事总部塔尔萨蒂卡中心的主要入口。中世纪的里耶卡崛起于这座古罗马古城的废墟上。
哈布斯堡王朝统治期间，里耶卡绝佳的战略位置和港口条件，使其成为奥斯曼人和威尼斯人的眼中钉，频繁遭袭。在16世纪初的军事冲突中，威尼斯人对里耶卡进行大规模破坏，里耶卡人的顽强反抗得到哈布斯堡王朝的赞赏，1515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授予里耶卡“最忠诚的城市”称号。1719年，查理六世将里耶卡设为自由港，并于1725年扩建了其与维也纳的贸易路线。1750年，一场大地震摧毁了里耶卡的城市建筑，哈布斯堡王朝唯一的女性统治者玛丽亚·特蕾莎批准拨款重建里耶卡，并于1779年将其并入匈牙利王国，成为匈牙利唯一的国际港口。
里耶卡的经济支柱是造船业和航运业，港口几乎全部用于工业运营。
1867年，《奥地利－匈牙利折中方案》签订，奥匈帝国由此而生。作为奥匈帝国最重要的国际港口之一，里耶卡的经济在19世纪下半叶迎来高速、稳定发展的黄金时代。1873年，里耶卡正式加入奥匈帝国铁路网，交通网络的便捷成为里耶卡经贸高速发展的另一助推器。里耶卡的现代工业和商业迎来蓬勃发展，成立了欧洲第一个工业规模炼油厂和世界上第一个鱼雷工厂。
一战的爆发彻底打断了里耶卡的发展势头。最初因远离前线，里耶卡未受到战争影响，反而海军工业开始全速运转，从战舰到鱼雷，源源不断地为奥匈帝国生产装备和武器。但随着意大利宣布对奥匈帝国开战，里耶卡与前线距离缩短为90公里。鱼雷工厂因遭意大利袭击被迫转移到内陆腹地。彼时里耶卡本地人中意大利人占比最大，有数百人被匈牙利当局认定是不忠分子而关进集中营，很多人死于饥饿和营养不良。随着战争的深入，海上交通的阻隔和封闭使里耶卡的经济和民生一落千丈，黄金时代自此结束。
一战后，由于奥匈帝国解体，里耶卡的归属成为问题，一开始它并入塞尔维亚人－克罗地亚人－斯洛文尼亚人王国（1929年更名为南斯拉夫王国）的一部分，但不久后被意大利王国占领，双方都对里耶卡提出主权要求。1924，双方签署《罗马条约》，里耶卡的大部分领土归意大利所有，北部一些克罗地亚人和斯洛文尼亚人居住的村庄划归南斯拉夫，这也使得克罗地亚少数民族成为歧视和有针对性同化政策的受害者。
二战伊始，里耶卡再次因大比例的意大利人口陷入尴尬境地。里耶卡与邻近的伊斯特拉半岛组成世界上第一个抵抗法西斯主义阵线。1943年，意大利向盟军投降，里耶卡又被德国占领，在城中生活的约500名犹太人中约80%被驱逐到奥斯威辛集中营——里耶卡的犹太人被残害比例是意大利城市中最高的。由于城中建有炼油厂、造船厂、鱼雷工厂等军工设施，里耶卡成为英美的空袭目标，造成大量平民伤亡，城市基础设施几乎全部被毁。据统计，当时里耶卡全市5400栋建筑中，2890栋完全被毁或严重损毁，整座城市遍体鳞伤。
二战结束后，根据《巴黎和约》，里耶卡划归南斯拉夫联邦人民共和国。数百名意大利人又被当局指控为法西斯分子，导致大批意大利人撤离。重建后的里耶卡成为南斯拉夫的主要海港，其造船、炼油等传统工业得以恢复，航运与陆运能力不断提升。1991年，克罗地亚独立，里耶卡成为克罗地亚的一部分。此后，里耶卡逐渐走出独立战争后经济停滞的阴霾，有条不紊地进行经济转型。
里耶卡摩天大楼位于旧城中心科索西端的广场上，建成于1942年，是里耶卡第一座摩天大楼。
从里耶卡市中心向东北方走，逐渐进入相对富庶的特尔萨特区，地势也跟着高升。山脚下著名的佩塔尔·克鲁日奇阶梯由佩塔尔·克鲁日于1531年下令修建，共561级石阶，直通山顶的特尔萨特圣母院。佩塔尔·克鲁日是克罗地亚的民族英雄，战死于抵抗奥斯曼人入侵的战斗中。
特尔萨特圣母院古朴而别致，也是克罗地亚历史最悠久的圣母院之一。其初建于公元1291年，之后的几个世纪里不断扩建，但不幸在1629年的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圣母院随即以巴洛克风格重建，其最为华丽的主圣坛也建于这个时期。教堂内著名的《慈悲之母》画作是教皇乌尔班五世于1367年捐赠，传说是基督教圣人圣路加所绘。但据近代专家考证，其出自14世纪一位不知名的威尼斯画师之手。圣母院中悬挂的是复制品，真品收藏在圣母院的珍宝库中。
特尔萨特圣母院初建于公元1291年，不幸在1629年烧毁，但随即以巴洛克风格重建。
佩塔尔·克鲁日奇阶梯共561级石阶，修建于16世纪，通往山顶的特尔萨特圣母院。
特尔萨特圣母院内著名的《慈悲之母》画作由教皇乌尔班五世于1367年捐赠
走出圣母院，不远处是建于13世纪的特尔萨特城堡。堡垒非常小，建在利布尔尼亚人和古罗马人修筑的防御工事遗址上。城堡位于海拔138米的山坡最高点，视野开阔，中庭被改成餐厅和酒吧，整个城堡免费参观。站在城堡观景台远眺，列契纳河由脚下蜿蜒穿城而过，最终汇入亚得里亚海，这时我才真切感受到里耶卡三面环山、临海而立的绝佳地理位置。自古罗马时代起，里耶卡就是重要的军事防御地，它的名字在当地不同语言和方言中都有河流的意思。
无论里耶卡的克罗地亚语Rijeka还是其意大利语（阜姆）Fiume，抑或在其他语言和方言中都有河流的意思。特尔萨特城堡于19世纪进行了全面重建和修缮。
姆尔特维运河航道是列契纳河的原河床，因其曾作为里耶卡统治权变更时的国家和区域边界，而成为许多历史和政治事件的中心。图中央为里耶卡解放纪念碑。
从特尔萨特回到市中心，走进一个很大的露天集市，密密麻麻的摊位、琳琅满目的花果蔬菜让我目不暇接。我来这里当然不是买菜，而是为了去市集深处一家评分很高、名为“Konoba Fiume”的本地海鲜餐厅。“河流之城”的另一个好处是海鲜非常新鲜，鱼都是当天打捞上来的，放在餐厅门口的冰柜里任食客挑选。
克尔克岛距里耶卡市中心约30公里，由一座跨海大桥相连，每天有多班长途巴士往返，交通十分便捷。克尔克岛是克罗地亚人口最多的岛，岛上有几个人口相对密集的小镇，克尔克岛镇是其中之一。
小镇的历史和特尔萨特城堡一样可追溯至利布尔尼亚和古罗马时代，是整个亚得里亚海域历史最悠久的城镇之一。小镇至今保存着中世纪时的建筑，有各色石头房子、老教堂、钟楼及零散的古罗马遗迹和一座小堡垒。
卢尔德圣母嘉布遣教堂是里耶卡折中主义的独特典范。这座新哥特式教堂建于1904～1929年，具有浓烈的伦巴第风格，也配有威尼斯哥特式、装饰性建筑雕塑和红砖墙。
克尔克镇港口黄昏。图中的克尔克大教堂始建于12世纪。
城市钟楼是里耶卡的地标，于中世纪时期在古代晚期的滨海城门基础上建造。钟楼外墙装饰神圣罗马帝国石雕盾徽、利奥波德一世皇帝和查理六世皇帝的浮雕。
岛上有好几处不错的沙滩和豪华气派的海滨酒店。我上岛时，白天气温依然很高，但水温已在10℃以下，所以大部分人都在岸上晒太阳，偶尔蹚蹚水。举目四望，浅蓝色海水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玻璃般清澈透明的质感。克罗地亚的小岛最宜悠闲放松式游玩，在岛上的海滨酒店住上一周，每日看看书、晒晒太阳、下海游游泳，天气好时乘船出海，探秘附近众多美丽的海岸和岩洞。
除了克尔克岛，奥帕蒂亚是里耶卡另一个最受人瞩目的旅行地，距市中心13公里，车程不到20分钟。这里是伊丽莎白皇后（茜茜公主）最钟情的夏季度假胜地之一，也是亚得里亚海里维埃拉的代表之一。小镇不大，却非常精致，密布着各种高档餐厅和度假酒店。受哈布斯堡王朝影响，小镇上也能看到许多维也纳风格的咖啡馆。
奥帕蒂亚是伊丽莎白皇后最钟情的夏季度假胜地之一，也是亚得里亚海里维埃拉的代表之一。
建于1956年的《少女与海鸥》雕塑是奥帕蒂亚乃至克瓦内尔湾最著名的象征
奥帕蒂亚的现代历史始于1844年。来自里耶卡的商人斯卡尔帕在镇上建了一座公园，并在中心建造了一幢豪华别墅，以其妻子名字命名为安焦利纳别墅。斯卡尔帕在这里招待来自四方的豪门贵客。1882年，奥地利南方铁路公司买下安焦利纳别墅，在此接待皇储鲁道夫和他的妻子斯特凡妮储妃，鲁道夫正是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皇帝与伊丽莎白皇后的独子。弗朗茨·约瑟夫皇帝也非常喜欢这个小城，冬天经常来这里小住几个月，接见来自欧洲的达官贵人。
今天的安焦利纳别墅已改为克罗地亚旅游博物馆，一年四季游人如织。公园里种植着大量从美洲、亚洲、大洋洲引进的热带和亚热带植物。沿着公园小路向精心修整过的海滨小道走去，目之所及的小山坡上，层层叠叠都是维也纳风格的豪华酒店和哈布斯堡王朝时期修建的高级别墅，在碧海蓝天的掩映下弥漫着富饶又略带神秘的气息。
今天的里耶卡作为亚得里亚海重要的港口城市之一，远离战争、王朝和地缘政治的博弈，美丽清新的海岛和古典奢华的海滨小镇如同一张华丽精致的面具，却难掩老城的破败与疲惫。我走了许多路，才终于探得这席华美帘幕背后的历史斑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