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窑、耀州窑“天青釉”的色度对比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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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15 16:44 来源:文物保护与考古科学
摘要:天青釉是中国古代珍贵的单色釉品种,一般认为其始于传说中的柴窑,而最早的天青釉实物则显现于汝窑。于是,有学者认为天青釉唯柴窑、汝窑所特有。然而近年来,又有学者指出天青釉实非柴窑与汝窑的“专利”,最早的天青釉应发轫于五代时期的耀州窑。本研究将五代二期的耀州窑与汝窑所谓的“天青釉”进行分类,再测定它们的色度,确定“天青釉”的色度数值和相应的天青釉样品,进而明确天青釉的窑口及其起源时间
天青釉是我国古陶瓷史上最有影响的单色釉之一。一般认为“天青釉”一词源自后周世宗柴荣,据说当年有工匠曾请示世宗柴瓷拟烧成何种颜色,世宗御批曰:“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1]”但是通过文献检索发现,这段御批的最早记载竟晚至明朝万历年间。显然,如此晚的记载,其可信度自然受到影响,况且至今未能发现柴窑的窑址,也无法确认柴窑天青釉的具体实物,致使所谓柴窑天青釉仅能视为传说。也有人认为这段御批源自宋徽宗,这似乎更加难以置信。然而,汝窑天青釉确有较为可信的文献记载。宋代周密的《武林旧事》称,南宋淳熙六年,太上皇宋高宗携太后赴宴聚景园时,摆置的陈设中就提到了“天青汝窑金瓶”[2]——天青色汝瓷花瓶。这段关于天青色汝瓷最早的记载仅晚于真实汝窑成熟期(北宋中后期)一百多年,无疑最为可信。这从一个侧面暗示天青釉是汝窑的特色,至少是特色之一。
汝瓷一经问世,其珍贵性即获得广泛认可。宋代周辉在《清波杂志》中介绍:“汝窑宫中禁烧,内有玛瑙末为釉,唯供御拣退,方许出卖,近尤难得。[3]”宋代周密的《武林旧事》描述高宗造访张府时,张俊进献了“汝窑酒瓶一对、洗一、香炉一……”等高档礼品[4]。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透露,北宋宫廷“惟用汝器”[5]。宋代叶寘的《坦斋笔衡》则明确指出:“本朝以定州白瓷器有芒,不堪用,遂命汝州造青窑器,故河北的唐、邓、耀州悉有之,汝窑为魁。[6]”不难理解,人们推崇汝瓷,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天青釉的外观之美。正如成书于嘉庆年间的《景德镇陶录》所云,自明朝始,景德镇窑工们多按汝瓷仿造天青釉——“镇陶官古大器等户,多仿汝窑釉色,其佳者,俗亦以雨过天青呼之。[7]”清代高士奇的《归田集》称:“柴氏窑色如天,……。北宋汝窑颇仿佛之,……”并赋诗一首:“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较似,官局造无私。……[8]”,即汝窑和柴窑的颜色相似,皆为天青色。
既然天青釉如此神奇,人们不禁要问,何为天青釉或天青色?众所周知,颜色有两层意思:一是物体固有的颜色,系物体对不同色光反射的结果;二是人所感知的颜色,它是人对光的视觉效果。显然,前者仅取决于物体自身的特性,而后者既决定于客观物体的特性,也关联于人的主观感受。倘若仅考虑物体自身的颜色,不妨参考上述御批内容,而忽略其可信度,那么,天青色即雨过天晴无云处的颜色,尽管这一颜色因时间,甚至季节、纬度和降雨量的不同而略有差异,但在人们心目中,所谓天青色似乎还是明确的,只是无法给予定量的表述。
近年来,一些学者认为天青釉实非柴窑与汝窑的“专利”,钧窑、耀州窑也有天青釉瓷器,最早的天青釉应发轫于五代时期的耀州窑,其早于汝窑约两个世纪(注:此为笔者和耀州窑博物馆禚振西先生交流时禚先生的观点,禚先生认为耀州窑天青釉是最早的天青釉,可能影响了汝窑天青釉,建议笔者研究一下两者之间的关系,故此文也是受禚先生之托所作)。耀州窑和汝窑同属北方青瓷系列,且有汝窑工艺源自耀州窑之猜测,由此看来天青釉起源于耀州窑,并非全然空穴来风。显然,欲探讨天青釉的起源地点和时间,唯明确天青色或天青釉的科学定义,即从色度学角度给出天青色或天青釉的定量标准,这便是本研究的出发点。
如前所述,颜色既决定于客观物体的特性,又关联于人的主观感受,然而实际上,除色盲者外,不同人主观感受的差异甚微。为了定量表述上述样品色度,选用X-Rite爱色丽Color Sp64积分球式分光光度仪,于10°视角,以D65光源、4mm测量孔径、镜面反射模式,对几类号称“天青釉”的样品进行多次取点测量,计算其平均数据。
本研究和耀州窑博物馆及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的相关专家合作开展,分别从清凉寺、张公巷、鲁山段店等河南窑址、汝州公安局以及五代二期耀州窑的考古发掘样品中选取所谓“天青釉”标本23枚。根据“眼学”和经验,清凉寺汝窑的天青釉样品可细分为A、B两组——A组相比于B组,色泽更偏蓝(图1和图2),与故宫相关传世样品比较一致。而张公巷、鲁山段店、汝州公安局以及五代二期耀州窑的“天青釉”样品的颜色总体相近,与清凉寺汝窑B组样品的色泽颇为相同,但也有接近A组的。
图1 A组样品:No.1 和 No.2
2 清凉寺汝窑及耀州窑等“天青釉”瓷片色度分析结果
表1 清凉寺“天青釉”汝瓷样品的色度数据(平均值)
表1中,a∗值由正到负表示红至绿,b∗值由正到负表示黄至蓝。以a∗值为横坐标,以b∗值为纵坐标,即X轴负方向为绿色,Y轴正方向为黄色,坐标原点表示中性灰,可绘得图3(注:L∗为亮度,ΔE为色差,但样本间的数据相差不大,不能显示颜色区别,所以本图以能够明显区别颜色的a∗值和b∗值的数据来展现)。
图3 清凉寺“天青釉”汝瓷样品的a∗值和b∗值的分布
再采用相同的测试设备和条件,对五代二期耀州窑及若干河南窑址、遗址的“天青釉”样品表面进行多次取点测量,计算其平均数据,并和故宫相关传世样品9做了比较(表2)。
表2 五代二期耀州窑及若干河南窑址、遗址和故宫“天青釉”样品的色度数据(平均值)
表2的数据表明,汝州公安局出土样品与汝窑天青釉A组的色度值颇为相似,而余者样品的色度值皆接近汝窑B组。再根据汝窑A、B组、耀州窑、张公巷窑、汝州公安局、鲁山段店等所有出土天青釉和故宫相关传世样品的色度值可绘得图4。
3 清凉寺汝窑“天青釉”与耀州窑等“天青釉”色度分布讨论
清凉寺汝窑遗址出土了大量汝窑瓷片,一般都认为是“天青釉”。但是仔细辨别,清凉寺汝窑瓷片颜色分为两大类:其中一类数量不太多,但是颜色纯正,最近天青色,在本研究中被定名为汝窑A组;另外一类粗看也是天青色,但是在细看之下蓝中闪绿或者微微发黄,这类数量较多,在本研究中被定为汝窑B组。
通过对A组和B组的色度测量,根据图3所示,清凉寺汝窑天青釉A组的a∗值和b∗值分布较为集中,而B组的分布较为发散。A组的a∗值较小且较为集中,大致范围在-7~-5,其b∗值亦较小和集中,大致范围在0~2;B组的a∗值和b∗值均略高且有些发散,其范围分别在-6~-3和4~9。总的说来,两组的色度值有着较为明显的差别,A组瓷片在汝窑中应属特定最优的种类,颜色最美,且色度纯正均匀,而且通过对同时期同类器物色度对比观察,故宫和国家博物馆所藏宋代汝窑颜色均与汝窑A组一致。此前,丁银中等[9]对故宫馆藏宋代官窑也进行色度测量,发现天青釉的葵瓣口盘和波罗子、温器的a∗值和b∗值分别为(-5.39,1.98)、(-7.29,1.70)、(-6.75,2.99),和本研究测出来汝窑A组的色度值范围也基本一致,而那些取名为“粉青”“灰青”“米黄”等官窑瓷器的色度值则大都落在本研究的B组内,可见不同研究人员对于天青色的感观是比较一致的,它的确有自己的特色。B组更像是为了烧制成A组而未达成原定效果的不成熟产品或者劣次品。
通过对号称“天青釉”的五代二期耀州窑、张公巷窑等样品进行色度测量,再对比汝窑A、B组,根据图4所示,仅汝州公安局出土样品和故宫相关传世样品与汝窑A组重合,而五代二期耀州窑以及张公巷、鲁山段店等河南遗址出土样品的色度分布区域与汝窑B组基本重合,与汝窑A组有明显差距。
图4 五代二期耀州窑及若干河南窑址、遗址和故宫“天青釉”样品的a*值和b*值的分布
综上所述,无论根据视觉效果,抑或通过色度学分析,仅汝瓷A组可称为天青釉,其色度值大致为:a∗值在-7~-5,b∗在0~2,L∗值在56~66。至于汝瓷B组和五代二期耀州窑样品,前者暗示汝窑烧制天青釉的技术仍未完善,而后者或可视为耀州窑为了天青釉的烧制所做的有益尝试。不过,在柴窑未被发现之前,天青釉发轫于汝窑应无疑义。
古代陶瓷的颜色名称,如果不能建立在色度学定量表述的基础之上,其学科发展难免会受到制约。
[1]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二[M]/ /续修四库全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587.
[2]周密.武林旧事:卷七[M]/ /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17.
[3]周辉.清波杂志:卷五[M]/ /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5067.
[4]周密.武林旧事:卷九[M]/ /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商务印书馆,1983:30.
[5]陆游.老学庵笔记:卷二[M]/ /宋元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3466.
[6]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九[M]/ /元明史料笔记丛刊本.北京:中华书局,1959:363.
[7]蓝浦,郑廷桂.景德镇陶录:卷二[M].异经堂刻本.1815:19.
[8]高士奇.归田集:卷十[M]/ /四库未收书辑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767.
[9]丁银忠,赵兰,黄卫文,等.故宫博物院藏宋代官窑瓷器釉的颜色无损测定[J].故宫博物院院刊,2010(5):146-152,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