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浸式体验宋代大龄女青年相亲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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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3 15:51 来源:国家人文历史
春日到来，冰雪渐渐消融。眨眼已是重和二年，随着温柔的晨曦不断洒下，东京从睡梦中苏醒，又迎来了新一日的繁华盛景。街头贩夫走卒吆喝声不绝如缕，这边莺莺也开始了今日的梳妆。
莺莺一家虽居京城，可也并不是什么王孙贵戚，在达官贵人云集的东京，依然属于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日子过起来虽说不至于拮据，平常也是以勤俭为主。
但相比起以往来，今日莺莺的梳妆更耗时，也更郑重了一些，甚至把前些日子莺莺用攒了好长时间的私房钱买的贵族胭脂水粉也都用上了。专注于为莺莺梳妆的小丫头小青，看向镜中色若春桃，灼灼耀目的姑娘不由赞道：“我们娘子这么好看，准能把那郎君迷得挪不开眼！”
《妆靓仕女图》（局部）。作者/（宋）苏汉臣（传），现藏波士顿美术馆
莺莺正想起前些日子媒婆上门的情形。当时自己被赶回房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媒婆不停口中称喜，还带着几个箱子和一份草贴。没猜错的话肯定是有人看上自己了，便让媒婆带着礼物前来求亲，那草贴上便是男方的生辰八字。从母亲招待媒婆时的语气看，恐怕母亲对这次上门求亲的人选极为满意。果不其然，母亲拿着草贴前去卜卦，很快自己就被通知，因为用自己和男方的生辰八字合出来一个“吉”，所以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要说也是本朝的女子比较幸运，如果放在以前，直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以媒人为中介，接着父母出面操办婚事典礼，婚事就被敲定。哪像如今，对于自己的婚事，自己还是能说得上话的，绝不是全然由父母说了算。媒人说亲的下一步、新人成亲的前一步，还有一个相亲的程序，若是彼此并没有相中，婚事便就此作罢了，想到这里莺莺因为即将要相亲而紧张的心理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娘子，您不用担心，等会儿那郎君见了您，肯定迫不及待给您带上金钗呢！”小丫头也感受到了莺莺沉默之下的紧张，再次出声安慰。她说的其实还是宋代“相亲”的习俗，大致过程就是男女双方约定一个时间见面，地方通常是女方之家，或者找一个比较惬意的园圃、湖舫之内。男家要带着礼品。相亲时，如果准新郎觉得满意，就用一支金钗插到准新娘的发上，这叫做“插钗”。如果准新郎没看上准新娘呢？就给女家送上彩缎二匹，这叫作“压惊”，暗示这门亲事便说不成了。
宋代的金钗。来源/上海博物馆
“而且，我听夫人说，这位求亲的郎君是个读书人呢，书读得特别好，在书院里的名头还不小……”小丫头振振有词。这其实也是父亲母亲非常满意的原因吧，莺莺点了点头，就连自己当时听到男方是这样的条件，也感到欣喜，谁不喜欢文人啊？
“……要是说出去，坊间的小娘子哪个能不羡慕您呢？”小丫头得意了起来，不过下一句话就带了几分迷茫，“不过这是为什么呀，娘子，我记得之前大家还都以嫁给军人为荣呢？”莺莺气笑了，“你这小丫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还说别人会羡慕我？”小丫头嘟囔着嘴：“我这不是听夫人说的嘛！而且，不止夫人这么说，我经常听外面的小娘子说要嫁给读书人呢！”
莺莺心说，这当然是有原因的。石敬瑭联合契丹灭后唐之后，诸侯混战，各大势力逐鹿中原，百姓苦不堪言，却又没有哪方能强大到一统天下。后经过太祖皇帝及一众武将的连年征战，才终于把这纷争了百年的天下安定下来。到了我朝初立之时，天下刚经历五代十国的混乱，太祖还尚未“杯酒释兵权”。所以，在那个时候的世人眼中，这些武将不仅对太平盛世功不可没，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手握重兵，位高权重。
在那样的背景下，宋朝初期女子的择偶观多以军人为主，在女子眼中，这个时候的军人是天下的大英雄。因为他们，天下才能结束群雄割据的局面，百姓才能安稳下来。
宋浮雕拄剑武官石刻。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啊——太祖皇帝赵匡胤登基称帝后，为了收回兵权，以一出“黄袍加身”和“杯酒释兵权”把将领的兵权收回手中，之后为了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并像他一样登上皇位，从本朝立朝之初便确立了宋朝“重文抑武”的基调。
自此之后，本朝武将的地位开始逐步降低。到了现在，武将式微，在朝堂之上基本没有什么话语权了，甚至民间都有笑言称“酸腐儒生敢在朝堂公然笑将军不丈夫”。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会有女子瞧得上武将的呢？
本朝的军人，不管是什么样的编制都要在脸上刺字作为一个标识，这个被叫做“刺青”。在编制军里面厢军和乡军除了要打仗以外，平常还要从事劳动生产，待遇要比禁军低很多。禁军里面的大部分人都是军事世家与出众者，一般人想要在军事方面有大的成就则非常困难，一般都是要命的差事。
同时朝廷把从军作为对于罪犯的一种惩罚，“刺配”就是这么来的，胳膊或者脸上刺上自己身份和部队的番号，就算跑再远也会被抓回来。而刺字是罪犯的标配，一旦刻下就无法消除，是耻辱的印记。当兵实在是一种卑贱的行业，不到万不得已，没人会主动参军。甚至在科举考试时，文状元会被达官贵人挑走，而武状元却无人问津。
当年太祖皇帝赵匡胤登基称帝以后出的政策使宋朝的战斗力低下，本朝对于军队的编制控制也非常严格，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将军只有指挥权没有调动权，使宋朝的战斗力大打折扣，军人上场打仗后大部分都会战死沙场。
而读书人的待遇却与之相反，本朝十分重视科举制度，大量的文人墨客通过科举进入朝政。且只要是读书人，有功名，就没有死罪。宋朝官员的俸禄又都很高，就算有名的清官也是深宅豪苑，锦衣玉食。谁又不喜欢这样的待遇呢？从这个角度来看，文人的地位是军人远远不可及的。
上行下效，上面对于军人和文人的待遇截然不同，整个社会的风气自然也发生了变化。当今圣上爱“玩”，爱好包括且不限于书法、花岗岩、蹴鞠，甚至在艺术方面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大家”。
真书千字文卷（局部）。作者/（宋）赵佶，来源/上海博物馆
在官家的带领下，即使花岗岩劳民伤财，还是有更多的人喜欢上了这门艺术。不仅如此，现在就算没有遇到中元节，元宵节、七夕之类的节日，平常的日子文人士子们也会出来游玩吟诗作对。为了能够跟上圣上带起的潮流，此时的女子又有什么理由不选择文人士子呢？
宋人春游晚归页。来源/故宫博物院
想到这里，莺莺心中不由升起忧虑，这已经不是女子择偶的问题了，若是整个社会风气再这么继续下去，又有谁想当军人呢？那又由谁来保家卫国、对抗强敌呢？
“娘子，您怎么不说话呀？”话音打断了莺莺的思路。莺莺白了她一眼，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如何能光明正大地说出来呢，自己本来也没想过这么多，还是之前偷听别人说话才发现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娘子好坏，什么都知道就是不告诉我！”小丫头嘟着嘴，有些不高兴了。莺莺笑着说：“有些事，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娘子，这个我是不知道，但我知道娘子您今年已然十二了，若是今年还未成婚……怨不得老爷夫人这次这么着急呢，也是您年龄要到了。”这回换莺莺郁闷了，“前几日，我还听人说李家的小娘子快到十三了还没人上门求亲，可把李家老爷急的，把早年在京城购置的田产都卖了，作为全部陪嫁，整整一万贯呢！要是这样还不行，下一步只能把祖宅给卖了，家里几个儿子为这件事都吵疯了，李老爷短短几天就愁得头发都白了！”小丫头说完，把手中的胭脂放下，仔细端详着她家娘子的妆容，脸上露出一丝满意之色。
菱花型漆奁。奁是古代女子盛放梳篦、化妆品的盒子。来源/中国国家博物馆
从仁宗开始，就针对超龄未婚的“剩男剩女”们出台了这样的政策：女子十三必须成婚，男子十五必须成婚，女方如果在规定的年限中没有成婚，不光女子会受到惩罚，就连家人也会有连带责任，甚至是关押坐牢。
“刚才那个不能说，这个倒是可以给你讲讲，你知道以前对于超龄未婚者是如何规定的吗？”莺莺对于今日自己的相亲妆容也甚是满意，又换好今年新买的春装，缓步走向自家府外的马车，准备去向之前与男方约好的湖舫。
“娘子，您就别卖关子了。”随着马车缓缓启动，莺莺将历朝历代对超龄未婚者制定的政策娓娓道来。
“春秋时期吴越争霸，越国战败，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意欲复仇。然而国家也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口，勾践就强行推出早婚多生的政策。‘令壮者无娶老妇，令老者无娶壮妻，女子十七不嫁，其父母有罪，丈夫三十不娶，其父母有罪。’也就是女子到了17岁还没成婚，不仅自己有罪，连带父母也会跟着被责罚。为了催促结婚，当时的官员会组织大型的相亲会，不参加相亲会的人，也要遭到处罚，而到了秦朝，除了对成婚的年龄进行规定之外，还对身高进行了限制，女子长到一米四三就到了法定的结婚身高了，到了这个身高就必须去登记与人成婚。”
“秦朝末年，群雄崛起，纷争不断，秦朝末年有2000多万人，到了西汉建立，只剩下1500万人，汉朝初年，刘邦和匈奴的战争，也导致人口锐减兵力不足，到了汉惠帝刘盈继位，为了刺激生育，鼓励人口增长，政府颁布诏令：‘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而‘算’，是秦商鞅创建的一种人口税，一算为120钱，也就是说，女子在15岁至30岁还不嫁人的，要交600钱。如果按当时的价格换算成粮食的话，相当于七八石粮食。”
小丫头换算了一下，直接惊了：“七八石粮食就是一个成年人一年的口粮了，这可罚不起啊！”
莺莺又说：“到了西晋时期，晋武帝司马炎统一全国，中原已然分裂了近百年，为了增加人口，《晋书·武帝纪》记载‘制女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也就是说女子到了17岁，如果父母还没有让女儿成婚，那么地方官就有权力为她指配丈夫，一般这种指配，往往要指给戍边的壮年，女子的日子自然是苦之又苦，到南北朝时期，《宋书·周郎传》记载‘女子十五不嫁，家人坐之’。意思是，女子十五岁仍未出嫁，即为犯法。不光自己坐牢，家里人都要连坐。”
“唐朝时，虽然没有两晋和南北朝规定的那么严格，但是超龄未婚者变成了地方官吏考核的一个重要标准。官员想要升官，就必须解决当地超龄未婚者的问题。”莺莺继续说道，“再到今天，也就是你我都知道的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堆话，莺莺觉得有些口渴，一转眼，小丫头已经端起茶杯候在一旁。
“娘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啊！”莺莺迎着崇拜的眼神啜饮了几口。
“你家娘子平常看那么多书是白看的吗？”语气中还是含着几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那是，我们娘子最厉害了！”不易察觉的得意转换为了轻松的笑意，“那娘子，不是我专门说丧气话，就是万一您这几次相亲都不合适，到了明年可怎么办啊！”刚挂上笑容的脸颊瞬间拉平了嘴角。
“相不上就相不上，我自己还不能找一个吗！”莺莺气鼓鼓地想。
这边刚刚抛出一个致命问题的小丫头也快速找到了答案：“没事，娘子到时候找个自己喜欢的，说不定比这些相的都要强呢！”
“娘子，我听人说了，前一段时间周家娘子在茶坊喝茶的时候，正好遇见了和友人相聚的范郎君，两人都是一见钟情。我听那天见到这个场景的人说，这两个人‘四目相视，俱各有情’。周娘子本来想着派人去打听那郎君的情况再做打算，结果后来又一想，如果自己能嫁给这位郎君该有多好，假如今日不巧错过了，日后再找起来可就难了。所以直接跟范郎君说了自己还不曾嫁人，范郎君更是欣喜。两人聊完后，第二天就找人上门提亲了，过了几天便成婚了。前几日我还看见这两位新婚夫妇手挽着手一起出门，看着不知有多甜蜜呢！”小丫头目光艳羡，“什么时候娘子您也能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就好了。”马车车速开始变缓，马上就要到达目的地了。
下了马车，莺莺轻叹一声，目光移向站在湖舫之上的一模身影。他，会是自己的如意郎君吗？
宋人柳溪春色图页。来源/故宫博物院
本文作者基于《梦粱录》《一窟鬼癞道人除怪》等书籍中描述宋代女子相亲的场景，设计居于北宋都城东京的一主一仆两个普通女子的（文中人物系虚构）对话，去勾勒她们的生活以及历朝历代针对“剩男”“剩女”出台的政策，描述古代女子生活的不易，以及宋代较为开放前卫的婚姻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