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时师友间会互赠什么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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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11 16:32 来源:北宋士人师承与文学
所谓“人情客往”在宋代文人交往中并不仅仅是赠索诗文,物质层面的往还也是其组成部分。宋代文人“人情客往”中的“物”,种类繁多,举凡名家书画、书籍印本、地方特产、文房清玩等都是师友间赠送的嘉物雅赠。有些时候,文人还向师友索求所需所欲,甚至还会“夺人所好”。
这些“物”多与文人日常生活息息相关,老师们周济困顿的学生留下段段佳话,如欧阳修给焦千之“粗细米各二斛”,还客气道:“聊饲僮仆辈,必不以轻鲜为怪。有无相通,亦邻里之常事。”李廌生活困难,苏轼赠送自己受赐的御马给他,考虑到李廌的困顿处境专门写一篇《赠李方叔赐马券》说明赠马缘起,以便李方叔在需要的时候变卖。反倒是同门之间这种情况较为少见。
但同门之间赠送的礼品却以非生活必需品居多,需要一定的鉴赏能力,而鉴赏的审美标准由文人共同参与建设。所以宋人会赠送友人名泉佳酿、奇石怪木,而对这些名物的欣赏又超越金钱价格标签。
宋人虽然善用印刷术,可是书籍善本未必都容易获得,所以书籍正是师友馈赠的好选择。晁补之元祐六年(1091)任扬州通判,即以扬州刊印的书籍赠黄庭坚。黄庭坚回复称“惠寄鲍诗扬州集,实副所望”。黄庭坚还曾从邢恕求《韦苏州集》。
名家书画也是此类物品的重要部分,其中既有经历过时间沉淀的遗墨,也有师友自己创作的作品,且师友之间也时常索求作品。苏轼在翰林任上给李之仪写信,提到吴道子的画,说:“有近评吴画百十字,辄封呈,并画纳上。” 他赠给李之仪吴道子的画,且附上了评画的文字。这既是建立在相似欣赏水平的基础上,又有分享传世佳作的意思。
吴道子《送子天王图》(宋代摹本),现藏于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
黄庭坚的同学俞澹“寄惠荆公自录诗,极荷勤笃不忘”。虽然苏轼等人对王安石变法并不完全赞同,但黄庭坚对王安石的人品、学问相当佩服。前文也曾提及,有学者认为黄庭坚的诗歌是私淑王安石的。想必俞清老深知黄庭坚的荆公情结,所以才以王安石手迹相赠。而黄庭坚在收到荆公遗墨后,显然极为高兴,专程写信给俞清老说:“惠及荆公遗墨,入手喟然,想见风流余韵,招庆定林之间,无复斯人矣。”
苏轼、黄庭坚书法造诣深厚,后人将之与米芾、蔡襄推为宋代四大家。他们的书法作品,甚至文稿也常被师友相中索求,他们自己也会以书法作品为礼物赠送师友。如秦观曾向苏轼求书,随信寄给苏轼“素纸一轴,敢冀醉后挥扫近文并《芙蓉城》诗,时得把玩,以慰驰情”。秦观也曾向黄庭坚索字,他的书简中称美道:“及辱手写《龙井》、《雪斋》两记,字画尤清美……已寄钱塘僧摹勒入石矣。”其后,他给东坡写信,特别提到“辩才法师见嘱作《龙井记》,言师嘱作《雪斋记》,二记皆黄鲁直为书,已刻成,尚未寄到;今且录草去”。可知两记乃秦观因人索文刻石,他才向黄庭坚求书。俞澹家建小轩,向黄庭坚索题匾额及诗,山谷答复说:“辄为公题为‘今是轩’,并写去。某自去年三月已不作诗,徐为公作数语,并写渊明诗十数首,可作㡠,张之轩中也。”
《黄庭坚松风阁诗 华严疏卷》(中华经典碑帖彩色放大本)
有时他们的文稿也会被友生索走,苏轼就曾记述张耒取走其稿的事,“余在黄州,大醉中作此词,小儿辈藏去稿,醒后不复见也。前夜与黄鲁直、张文潜、晁无咎夜坐。三客翻倒几案,搜索箧笥,偶得之,字半不可读,以意寻究,乃得其全。文潜喜甚,手录一本遗余,持元本去”。黄庭坚天凉惬意时所作字,“门下生辄又取去”。在这些例子中,苏、黄书法被人索求的几率似乎很高,足见其字所达到的境界和作品为人欣赏的程度。当然,他们也有主动提出题写作品送人时,如黄庭坚就跟徐俯说:“尝有赠邢惇夫一诗,谩录往。”
字画可以让人赏心悦目,文房用品也同样让文人爱不释手。文人日常生活中最常接触者,大约就是文房四宝,而由文房四宝发展而来的文房雅玩也在宋代士大夫中日渐流行,因此也是北宋士人师友间馈赠的上选。文房清供雅玩的类属非常多,因个人鉴赏取向的差异也有不同表现。笔墨纸砚中的佳品,甚至让师友间发生“争夺”。
黄庭坚善书,对文房用品颇为上心。他曾以洮河绿石砚赠送张耒和晁补之,并作《以团茶洮州绿石研赠无咎文潜》诗,张文潜有《鲁直惠洮河绿石研冰壶次韵》、晁补之有《初与文潜入馆鲁直贻诗并茶砚次韵》。可知黄庭坚是以团茶与洮州绿石研送给晁补之、张耒两人,并作诗附上。洮州绿石研即我国四大名砚之一的洮河砚,南宋赵希鹄在其专论砚石的文字中赞道 :“洮河绿石,北方最贵重。绿如蓝,润如玉,发墨不减端溪下岩,然石在临洮大河深水之底,非人力所致,得之为无价之宝。”晁、张二人入馆,黄庭坚以珍贵的砚台及团茶为赠,足见他对同门入馆共事的喜悦。
洮河石雕兰亭集会图砚,故宫博物院藏
黄庭坚自己则搜罗好笔佳墨,他曾托洪刍在都下购“所须笔墨二种,又龟蒙麝煤二丸”。有人向黄庭坚求字也会送精纸妙墨,这些物品中不乏奇货可居者,黄庭坚则喜欢随身携带。元祐四年(1089)春,黄庭坚过访苏轼,苏轼作《记夺鲁直墨》云:
黄鲁直学吾书,辄以书名于时,好事者争以精纸妙墨求之,常携古锦囊,满中皆是物也。一日见过,探之,得承晏墨半挺。鲁直甚惜之,曰:“群儿贱家鸡,嗜野鹜。”遂夺之,此墨是也。
黄山谷惜物而随身携带,不想遇到苏轼就手夺过。苏轼当此事是师友之间的雅事,所以作文字记下。我们则可以通过其事,了解元祐诸公师友间馈赠、索求物品之一斑。事实上,不光苏轼夺墨,山谷舅父李常也是“见墨辄夺,相知间抄取殆遍”。想必也不曾少夺了谊兼外甥与门生的黄庭坚之墨。
其实苏轼也不乏佳墨,门生李廌曾一次就赠送数十丸麝墨给他。东坡得墨后感慨道:“李方叔遗墨二十八丸,皆麝,香气袭人,云是元存道曾倅阴平,得麝数十脐,皆尽之于墨。虽近岁贵人造墨,亦未有用尔许麝也。”
清乾隆汪斗山款麝香月墨,故宫博物院藏
醉心翰墨的苏、黄诸公对文房用具似有“癖”,连苏轼自己都说:
阮生云:“未知一生当着几屐?”吾有佳墨七十丸,而犹求取不已,不近愚耶?
品茶斗酒也是文人日常雅趣之一,所以茶、酒都在师友馈赠的礼单中。黄庭坚有《以小团龙及半挺赠无咎并诗用前韵为戏》,“小团龙”是建州名茶,半挺当是建州名茶“金挺”。苏轼写信给王巩说:“马公过此嘉便,无好物寄去,收拾得茶少许,谩充信而已。”茶,在无所准备而又有送礼需求的突发情况下,原来也不失为好选择。皇帝赐茶是难得的物事,师友亲戚间也会用此互赠。如黄庭坚就有《谢公择舅分赐茶三首》。
黄庭坚家乡出名茶——双井,故而山谷也常以赠人。黄庭坚有《双井茶送子瞻》,苏轼作《鲁直以诗馈双井茶,次其韵为谢》。苏轼还曾将黄庭坚赠送的双井茶分给其他友人,如赵德麟。黄庭坚谢晁无咎寄书,也是“奉书并寄双井”。
宋赵佶《文会图》(局部)
好茶需好水,所以名泉也是师友间互赠的礼物,苏辙有《次韵李公择以惠泉答章子厚寄新茶》,章惇送李常茶,李常回赠有“天下第二泉”之称的惠山泉。名泉配新茶,可谓得矣,兼有诗歌相伴,并索友人唱和。
师友间索酒也是常事,秦觏曾向黄庭坚乞酒,黄庭坚嘲之云:“诗来献穷状,水饼嚼冰蔬。斗酒得醉否,枵腹如瓠壶。”张耒有《孙志康许为南酿前日已闻籴米欣然作诗以问之》,同门许诺赠酒且开始行动,张耒还作诗相询。
(传)李公麟《吴中三贤图卷》(局部)
地方名特产同样是师友馈赠的选择,所以黄庭坚赠人家乡名产双井茶。当苏轼贬谪海南时,发现无甚可为馈赠之物者,还特地跟张耒解释说:
屏居荒服,真无一物为信。有桄榔方杖一枚,前此土人不知以为杖也。勿诮微陋,收其远意尔。
王屋山天坛藤杖甚为出名,黄庭坚以之赠孙觉,作《天坛灵寿杖送莘老》诗。南宋叶梦得从许昌归,也曾携数十根天坛藤杖,“时余年四十三,足力尚强,知以为好而非所须。置之室中,不及用,悉为好事者取去。今老矣,行十许步辄一歇,每念之,不可复致”。“门生邵大受复遗淳安木竹杖六,节密而内实,略如天坛藤,间有突起如鹤膝者,非峭劲敌风霜不能尔也”。海南桄榔树、王屋山的天坛藤、淳安的木竹都是当地特产,天坛藤杖甚至让叶梦得生出“不可复致”的遗憾,取以赠人,自然合适。地方名产,他者称是,不再罗列。
宋佚名《松阴策杖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此外,药材亦出现在宋人的馈赠名单中。元祐诸公迁谪地多僻远,药物偶难访得,友生同门中也有为之准备者。
王庠就曾为苏轼、黄庭坚准备药材。海南孤悬海外,处于“无士人,无医药”的境地,王庠所“寄遗药物并方,皆此中无有,芎尤奇味,得日食以御瘴也”。苏轼感叹:
远蒙差人致书问安否,辅以药物,眷意甚厚。自二月二十五日,至七月十三日,凡一百三十余日乃至,水陆盖万余里矣。罪戾远黜,既为亲友忧,又使此两人者,跋涉万里,比其还家,几尽此岁,此君爱我之过而重其罪也。
明陈洪绶《采药图》(局部)
东坡先生道义文章名满天下……士之不游苏氏之门,与尝升其堂而畔之者,非愚则傲也。当先生之弃海濒,其平生交游多讳之矣,而周彦万里致医药,以文字乞品目,此岂流俗人炙手求热,救溺取名者耶!
王庠也曾为黄庭坚“万里致医药”,山谷写信感谢道:“蒙遗匹物、芎、术、珠子黄,皆此无有,拜嘉惭怍。汤饼之具尤奇,羁旅良济,益佩忧爱,灾患尤所不忘耳。”苏轼偶尔也会专门请人代购所需药材,他写信给同门曾巩之弟曾布求长松。东坡也曾专为炼丹材料作书请门生王巩代购,其云:
近有人惠丹砂少许,光彩甚奇,固不敢服,然其人教以养火,观其变化,聊以怡神遣日。宾去桂不甚远,朱砂若易致,或为致数两,因寄及,稍难即罢,非急用也。
桂砂如不难得,致十余两尤佳。如费力,一两不须致也。
黄庭坚也问王巩求炼丹材料,说:“闻公颇有张公无恙时所烧诸金石钟乳辈。可以扶衰,幸见分也。”
师友馈赠、索求之物千奇百怪,不能尽数。总体上说,相对于赠送的诗文,这些名产都具有物质性。它们不同于诗文之可以传抄,是以物质形式存在的,是有限的、不可再生的。即便深受宋代文人喜爱的点茶名泉,好水三千,各瓢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