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是私家刻书事业空前发展的时代,坊刻本书籍之多、内容之庞杂,为古代各朝代之最。这些书籍在国内有很多已经佚失,但有些却仍存于日本,而鲜为人们所知。万历年间坊刻本《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今仅存于日本早稻田大学中央图书馆,已为天下孤本,其中包括许多十分珍贵的资料,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明代社会的某些状况。
一、顾充及其著述
日本早稻田大学现存《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15卷,题“古虞廻澜顾充纂辑,书林近山叶贵梓行”,注明为“万历新科刊行”。扉页有刻书者叶近山的识语:“一统志固我朝设官分理,纪经制、舆图、形胜、风俗、土产及历代事迹、人物,亦所以鸣一统之盛者也。第其书浩富,非人人所易窥。兹集纂各省所属名山、大川、胜境、人材、土产及大明官制,分为数卷,使舆图之广,不出户庭,天下事悉在目睫间矣。观者得无称为简便也欤!”文字虽然简短,但将著述意图和功用明晰地表现出来,即本书的主体内容原不过是把《大明一统志》予以简化缩编,以便于翻检而已。书前还有刘曰宁撰写的《大明一统纪要叙》,泛泛讲地理舆图之书的功用,日期署明为“万历新科”的“菊月”,即万历元年(1573)阴历九月,但全书卷末有“万历新科岁仲冬月广居堂叶近山梓行”字样,即刻行的时间应为是年十一月。
本书题名的作者顾充,浙江省上虞县人。在《明史》中无传,亦不见于其他传记之书。《四库全书总目》在经部和子部的存目中介绍了顾充的《字义考略》、《古雋考略》二书,多所贬抑,对顾充生平事迹则仅有寥寥数语。查清光绪二十五年刊本《上虞县志校续》卷十载有顾充小传,文字稍详:
顾充,字仲达,一字回澜。父吉,诸生,笃学善文,和易端亮,恒以不愧形影为训。充好古绩学,尤邃于史。隆庆丁卯荐于乡,任镇海教谕,兼摄定海,弟子多乐其教。万历戊戌,大司寇萧大亨摄枢笎,以充总司厅务,相见恨晚,声望愈蔚,名流推服。终南京都水司郎中。著有《字义总略》《古雋考略》《历朝捷录大成》行世。
据以上资料,我们仍不能考知顾充的生卒年,但他是隆庆元年(1567)举人,万历二十六年(1598)总司浙江厅务,此后仍有升迁,则应出生于明世宗嘉靖中期前后,卒于明神宗万历后期。《上虞县志校续》卷四十四《文徵内篇》录有顾充诗三首,可表现他的思想与人格,其中《万历乙亥之夏,天气亢旱。五月晦,夕风雨暴作,海潮四溢,漂没庐舍,淹坏禾稻,怜而记之》一诗为:
乙亥之夏天高晴,晦夜忽闻风雨声。江水海水卒齐发,热如沸鼎波涛惊。
波涛四入浪霏雪,高原深谷无分别。室庐漂荡类浮沤,须臾赤子皆鱼鳖。
最怜咸水淹田禾,田禾立槁如之何!终年仰望今已矣,将来饿莩还更多。
嗷嗷万口吁天泣,凄凉千状难收拾。何时惠泽自天来,还愁扰扰催科急。
这首诗描述台风、海潮给民众造成的灾难,深切的同情与沉重的忧虑跃然纸上,最后两句谴责了统治者不顾人民死活,惟事横征暴敛的行为。另一首《陪王碧崖父母筑塘》也描写水灾造成的苦难,诗中曰:“余有拯溺心,一箸惭无补,谁成捍卫功,荒区成乐土?”然而官府对灾区灾民漠不关心,好似有千里之隔,作者激愤地谴责说:“民瘥毒如荼,奚堪政如虎!脂膏已剥摧,何日收网罟?溪壑虽可填,有鉴在郿塢。”嘉靖年间的进士、山东按察使叶叔明曾经弹劾严嵩,后又在乡试策问题目中批评朝廷,因而被刑杖致死,隆庆元年平反。顾充感慨此事,作柏梁体诗《题东原叶公褒直册》歌颂之:“……身兮虽死名日隆,声称烈烈雷行空!埋轮折槛当齐风,铁肝铁面应追踪……我为国家惜豪雄,犹怜一死换余荣。”末尾仍对正直大臣之死深深惋惜,即使事后平反亦无法挽回遗憾。上述三首诗作,表明顾充具有批判官府盘剥民众、歌颂正直人物和同情下层民众疾苦的思想感情。在明朝后期,目睹政治的每况愈下、民生的日益艰难与社会问题的纷杂难理,象顾充这样满怀忧患的学者与文人,数量是很多的,其中也包括不少正直的官员。
上外文所引顾充的传记,记录了他的著述三部:《字义总略》四卷,又名“字义考略”、“字类辨疑”,以44门分辨汉字的音义、笔画;《古雋考略》六卷,是一部类书,分33门摘录上至天文、下至政务、人事、草木等等资料;《历朝捷录大成》二卷,被清官方列为禁书,《四库全书总目》未著录。本书仿《资治通鉴纲目》之例而精简文字,纪事起东周威烈王,止于宋代,对历代史事撮其大旨,融以己见,采集诸书达285种。此外,《上虞县志校续》卷三十九《经籍》还著录顾充《正字千文叶韵》一书,清初顾氏后人欲重刻其著述时,已无处搜讨。至于顾充的《皇明一统纪要》及另一种撰述《通鉴纂要抄狐白》六卷,则在县志中亦未著录。那么是否二书皆为伪托之作呢?笔者认为这不大可能:第一,今存两书皆刻于万历元年,而日本所藏孤本《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从书名即可看出不是顾充原作的最初刊本,则顾充原作刊行时间更早于万历元年。当时顾充身分很低,年纪尚轻,名声未显,非书坊刻书时冒名的对象;第二,顾充后来以“尤邃于史”名世,他在历史学方面不当只有《历朝捷录大成》(二卷)一种著述,明朝人钟惺即称顾充“君蚤聪颍绝伦,博极群书,尤邃于史学。慨然叹史帙浩繁,观者莫知端倪,乃作《历朝捷录》……君倾也较捷南宫,入史馆,计所著述,当不止此。”因此,《皇明一统纪要》以及《通鉴纂要抄狐白》都应视为顾充的著述。
二、中栏之《皇明一统纪要》的基本内容
《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是后出的坊刻本,书册尺寸为长26.3厘米,宽15.8厘米;印刷版面边框长20.7厘米,宽12.2厘米。页面用两条横线划分为三栏,各有竖格,纸料粗劣,字体大小不一。上、下栏均为零散庞杂内容,只有中栏是关于全国地理知识的《皇明一统纪要》。虽中栏内容一般只占一页版面的一半左右,但《皇明一统纪要》无疑是全书的主体内容,其他内容都是在刊刻主体内容的名义下收罗附加的,因为每页书口都写明“皇明一统纪要”的书名及卷数以及该卷所叙述的地区名称。而上、下两栏内容纷杂,无卷次可言,乃连续刊印,也不可能有一名确定的作者。所以本书题为顾充纂辑,指的是《皇明一统纪要》一项内容。
顾充《皇明一统纪要》载于中栏,按行政区域分作15卷。第一卷北直隶,第二卷南直隶,第三卷为浙江,以下依次为江西、福建、广东、广西、山东、山西、湖广、河南、陕西、四川、云南、贵州。北直隶与南直隶在明代地位特殊,自不待言,而以浙江为第三,并非依照《大明一统志》的编排顺序。在《大明一统志》中浙江是列于山西、山东、河南、陕西之后的,本书作者因为是浙江人,就将本省置于突出地位。
第一卷之首有《皇明大一统地理之图》,绘有各个省区的位置、重要城市,以及长江、黄河等重要河流。北部的长城画得十分突出,长城之外,基本按“外夷”地区标示,与周边自立为国者图例类同。对周边国家,也大略标示其位置,即在该处以一方框写上国名,如南方有安南、占城、暹罗、满剌加,东有朝鲜、日本、琉球等等。这表明时至明代,地理视野虽然扩大,但在一般学者与社会民众之中,关注点仍然仅仅是长城以内地区。《皇明大一统地理之图》之后,依次绘有《周地理之图》、《汉地理之图》、《唐地理之图》、《宋地理之图》,粗陋极甚,只是用一个个方框填写地区名。似乎作者有考察历史地理的意识,并且欲将明朝与以往大一统政权的统治区域相比较,但历史地理知识不足,编辑成书又相当仓促,仅仅聊为示意而已。明朝后期,一种趋于狭隘的正统论观念日益流行,秦、西晋、隋、元等朝代,或因残暴短祚,或因得位不正,或因少数民族政权,皆被排斥于正统之外。本书只列有周、汉、唐、宋等前代的地理之图,反映出作者接受的正是比较狭隘的正统观念。各卷之首都绘有本省区的《山川大势图》、《州县鳞次图》,凡刻印地图之页版面不再分栏。省区的这些地图绘制较为细致,但仍不能把各县的地区范围准确表达,仅能标示位置,盖一则是受到当时的测绘技术所局限,二则是本书作为普及性读物,未将较高的学术标准作为编纂宗旨。
《皇明一统纪要》编纂上十分简明,各卷内容之前先列本省区目录,即排列各府、州名称,各府、州之下列各县名称。这样不仅刻可以依目录顺序查阅内容,而且从目录上即可看出一省包括几府几州,府、州各辖哪些县,行政编制一目了然。正文内容亦简明扼要,分地区叙述地理、沿革、辖属、户口、经济、驻军、官制、土产、人物等,亦有学校、仓库、驿站一类事项,间或以小字采录历代有关系的诗词、传闻轶事、历史典故等等。府、州、县层层条列,大小区划互相配合,不重复也不遗漏。这些资料虽然节略于《大明一统志》,但编辑方法则经过重新安排。《大明一统志》是以府为基本单位综合分类叙述,即先述建置沿革、所辖各县,然后山川、名胜、古迹、土产、人物。从山川到人物并不在各县内叙述,而是集中排列并以双行小字注明属于哪一县。本书则完全改为以大小行政区划为纲。《大明一统志》重视建置沿革,如顺天府下详细记载历朝历代的行政设置和名称,而本书则仅在府名下以小字注释“汉名广阳,宋名燕山”。相反,本书对于经济资料却不厌其详地记录,例如在相当于省区的北直隶下注明:“八府一十九州,一百一十六县。里,总计三千六百有零;户,八百九十三万五千三百。夏秋二税共米麦六十一万四千七百石;绢,四万五千一百三十五疋;绵花一十万三千七百四十八斤;钞,九贯;马草,八百七十三万七千二百八十四束。长芦盐运司额办大引折小引盐一百八万八百七引,盐运司(一在沧州)领盐课司(二十四,青州十二,沧州十二)。亲军卫三十九,属所二百五十……”其下即叙述各卫所名称、编制、各行政官署名称、职能等等。对府级区域如顺天府,则记载辖有五州二十四县,并叙述地理范围、山川及所设仓库、草场等等。县一级的单位除叙述其下层衙署重要村镇、地点外,还记载本县的历史人物,很明显是删略《大明一统志》之文。例如《大明一统志》顺天府人物中有元朝人张九思,其文曰:“宛平人。以工部尚书兼兼詹事府丞。力举名儒上党宋道、保定刘因、曹南夹、谷之奇、东平李谦分任东宫官属,时称得人。累官平章政事,加大司徒……”而本书顺天府的宛平县内列有张九思,其名下仅注明“元时人,工部尚书兼詹事府丞”。《大明一统志》顺天府人物中又有董伦,其文为“宛平人。端厚质实,能诗文。洪武中为右春坊大学士,久之,出为河南参政,坐累谪云南。洪武末召还,授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礼遇甚厚。”而本书宛平县所列董伦名下仅注明“质实能文,洪武中为右春坊大学士,授礼部侍郎兼学士,上礼遇甚厚”,从《大明一统志》中删略而来的痕迹十分显然。
综上所述,《皇明一统纪要》虽是从《大明一统志》删略缩编而来,但自有其编纂意图,它使内容结构简明化,改分类叙述为突出行政区划的线索,将建置沿革等内容大加省略,历史人物的介绍也明显缩减,而重视了经济资料的保留。这表明本书是从现实的实用需要出发,为普及地理知识而编纂的通俗性读物。明代后期,历史、地理以及一般社会生活知识性的通俗书籍大量面世,各类书坊竞相刊印,甚或自行抄纂拼凑,但也有不少文人学者投入到这类图书的编辑之中,形成历史、地理及其他学问乃至现实政治知识、社会生活知识空前普及的文化风景线。顾充是编纂此类书籍的学者之一,《历朝捷录大成》即为“慨然叹史帙浩繁,观者莫知端倪”而编纂的通俗普及性历史读物,《皇明一统纪要》的性质也体现了顾充这种通俗、简明的著书风格。
三、上栏内容及其知识层次
分为三栏内容的《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其上、下栏不象中栏那样为一系统著述,而总体上呈现为纷繁庞杂,有如今天编辑的综合杂志。但上栏与下栏的内容也有很大差别,故不能混为一谈。这里先分析上栏的编纂状况,下栏且留待后文。
统观本书上栏文字,其编辑的内容大致有四类:配合中栏内容的地理知识;明朝当代的政治制度知识;历史知识;与当时社会生活相关的其他知识。
1、与《皇明一统纪要》相配合的内容。本书一开头就在上栏记述“天下路程”,先为北京到各地的距离、沿途经过的驿站,分陆路与水路叙述,间或涉及路途行经处的物产、历史典故、风景,甚至引证前人的诗词。其次是是南京至各地的路程,亦有其他个别地区间的路程。这一部分约占相当中栏四卷的篇页。在《大明一统志》内,本有地区间距离的数字记载,但整理为这样以北京、南京为中心路程记述,还是需要一番爬梳、计算的功夫,至于本书的资料来自何处?是否还抄录于其他书籍?则不得而知。
间隔相当于中栏两卷多的篇页之后,又出现地理及经济性的内容,列有“南北直地运所处漕运闸门名”,“南北直地”当指以北京、南京为核心的北直隶、南直隶,漕运闸门是运河上的设施。接着则为“天下里、户口、钱粮数目例”,其中记载“实计里六万九千五百九十六”;“户九百三十五万二千零一十五户,口共五千八百五十五万八百有零”;“夏秋税米麦二千六百八万五千九十六石、盐粮二百九十九万五千一百三十三石”;此后更列举一系列的粮、银、绢数字。
经济资料之后则为“外夷”,这里仍将少数民族与外国混同一起,首先是朝鲜国,记述其沿革、风俗、土产以及受本朝封赐的状况,次为“女直”,记沿革、风俗和本朝对其地的管辖,有永乐七年设置的奴儿干都司及各个外卫所的设立时间。对日本的介绍有些来自传闻,而亦有真切之处,如“人不盗窃,少争讼”,“以漆制器,甚工致”,“土宜五谷而少麦,交易用钱”,“颇重儒书,有好学能属文者,尤信佛法,有五经书及佛经、唐白居易集”等等。列述的周边民族与国家达四十多个,诸如蒙古、西蕃、琉球、兀良哈、占城国、暹罗国、爪哇国、苏禄国、西洋古里国、锡兰山国、吕宋国、打回国、日罗夏治国、加勒异国、柯枝国、麻林国、祖法儿国、溜山国等等皆作简述,涉及南洋群岛甚至更远,反映了民间对周边国家关注意识的增强。以上内容延至相当于中栏的第十卷。中栏《皇明一统纪要》即有重视经济资料的特征,此上栏作为迎合社会需求的通俗读物,进一步补述了明朝当代的钱粮赋税数额,同样具有重视经济的眼光。明代中期以后,陆续出现大量的诸如《漕政考》(陈仁锡撰)、《榷政记》(王宗圣撰)、《两浙赋役全书》(娄志德撰)等等经济内容的史书,一个重视经济史和重视现实经济的社会文化背景正逐步形成,通俗普及性史地读物的撰写中属意于此类资料,就是这种风尚的表征。
2、当代政治制度的知识。本书上栏从相当于中栏的第五卷起到第八卷的开头部分,记述明朝当代的一些政治上与制度上的知识。首先是明朝的“御宝”(原注:“即玉玺也”):
奉天之宝:此唐宋之神藏、镇中国之大宝,惟祀天地用之。
制诰之宝:一品至九品诰命用之
皇帝之宝:诏赦圣旨用之
皇帝行宝:立封及赐劳用之
皇帝信宝:诏亲王大臣调兵用之
天子之宝:祭祀鬼神用之
天子行宝:诏外夷调兵用之
顾命之宝:敕六品至九品用之
随后为“文职品第”、“武职品第”和“在京衙门官员品级”,内容是叙次各品级的官员职衔、名称。其次为“初授杂职散官定式”、“吏员出身资格”,涉及到选官任职的过程、手续以及对吏员考核与待遇,是官场内十分具体的规定。再下则是“官员俸给禄米”,列有大量具体数字,例如:“正一品,月支禄米八十七石,计岁共该支米一千四十四石;从一品,月支禄米七十四石,计岁共该支米八百八十石;正二品,月支禄米六十一石,计岁共该支米其百三十二石……”,这样一直列举,等而下之,直至吏员的禄米。这里的一套集中性的俸禄数字,为研究明代官员待遇及其变化提供参考资料。
官员俸禄之后是“文官服色”,采取歌谣的方式:“一二仙鹤与锦鸡,三四孔雀云雁飞,五品白鹇惟一样……”可惜这里出现篇页残缺,后文不得而知。接着叙述“官员考满陞黜事”,规定官员考核标准,如:“九年内户口不增,考称平等不陞”、“九年预备仓无粮者不陞”等等。此处还抄录关于制定官员考核标准的原始性资料,如成化四年十二月、正统十一年二月二十八日的吏部官员题奏,皆有皇帝旨准的批语。其他如“官吏闻丧丁忧起复例”、“各处官吏丁忧起复程限”、“新官到任仪注”、“郡县迎接诏赦开读礼仪”等等,都是明朝实行的礼仪制度,讲述得十分细致和具体,为他处不易查见的可贵资料。此外,这里还列举明朝各个王府的名称,列举了明朝设立的各级“武职衙门”,如“锦衣卫”、“经历司”、“镇抚司”直至各个卫所、仓场、草场,军事上的编制可从中得以概览。
3、历史知识。本书上栏叙述历史知识,是从明朝当代开始,首为“圣朝君臣考”,叙列一朝皇帝之后,必列举当朝名臣。对明太祖朱元璋,书其故里、出身和功业,下列徐达、李善长、常遇春、李文忠冯胜、邓愈、刘基、陶凯、胡惟庸等等历史人物,不因后来得罪而隐没其名。太祖之后直书“建文帝”之称,并记其事曰:“在位四年,及靖难兵入金川门,宫中火起,或言帝殂,或言其变姓名,有一大臣随之出……”且引录了传闻中的所谓题金山寺诗,“人始知其为建文帝云”。在明朝诸帝中,明英宗前后两列,中间为景皇帝。建文帝、明景泰帝是明朝史事中两个敏感的问题,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从其侄建文帝朱允炆手中夺取帝位,贬黜朱允炆为庶人;明英宗于土木堡被蒙古瓦剌部俘虏,为抗击瓦剌,明朝另立新君即景泰帝。明英宗被释放回国,后来乘景泰帝病笃临终而发动“夺门之变”,复辟帝位,削景泰帝号。这两朝史事后来虽渐渐放宽避忌,但直至万历中期纂修国史之时,官方仍未确认建文朝朱允炆的皇帝名位,也没有解决为建文、景泰两朝设立“本纪”的问题。而这部万历初年刊行的通俗普及性读物中,明确标以“建文帝”称号,将明英宗前后两次列出,置“景皇帝”于中间,不仅纠明朝《实录》之谬,而且比当时官员、学者的私修史书更加客观、更有胆识,反映了社会基层对当代史事的认识。清官方纂修《明史》之时,将明英宗立前后两个本纪,而在中间加有《景帝本纪》,清代考据学大师钱大昕赞扬《明史》的这种安排,认为其例是“创前史所未有”,“斟酌最为尽善”。但这种历史见识看来早在明代即已形成于民间,流行于广众,非清代史官之创见。
叙述本朝当代史之后,为前代历史,因残缺篇页较多,现存者是从秦朝开始。按朝代顺序记述,采取极通俗的笔法,每一朝代或时代之前皆写有歌谣,如《汉纪》之前为“高惠吕后文景兴,武昭宣元成哀平,光明章和殇安继,顺冲质桓灵献更。西汉高帝起丰沛,东汉光武成中兴。”这虽然有些俚俗,但使各代皇帝的继位次序便于记忆,不失为初涉史学者的有益读物。其后则叙述各朝重大史事及功臣名将与其他历史人物。元代歌谣中有“……用夷变夏古所稀,圣人执策北逐之。”表现出夷夏之防的思想倾向。
4、与当时社会生活相关的其他知识。本书上栏还载有一些关于天文、气象、占卜等等在社会上流行的知识,可借以窥见当时社会生活的某些侧面。在相当于中栏第十一卷处有“天文图说”、和“分天图说”,在天文知识中参杂了以星座比拟人事的说法,“分天图说”主要讲何处天区相当与何处地区的所谓“分野”的说法。这里引述有名文人唐顺之的某些论断,并加上不明作者的按语予以阐发,又抄录有《论分野》一文。其后在中栏第13、14卷之上栏,有“龙神行风”、“素问候气”等,其文称“凡龙神朝会,大杀逄合之日皆有恶风,无风则雨,乘船宜忌。此乃许真君秘传,并见弹冠必周。”以下便列出一系列日期,如正月初一、初八、十一日、二月二十五、三十日等等俱龙神日,三月初三、初九、十三、二十等等俱“龙神朝星辰”,何日恶风、何日大雨均有定数。在“素问候气”部分,谈论各个节气风向、日色及其他气候变化与社会生活的关系,如秋分日风东来,万物不实,谷贵;南来,凶;西来,人民安,岁丰稔;北来,冬酷寒。另外,“新官到任图”讲述新官上任选择日期的方法,以圆形画图配以文字解说,显得神秘而荒诞。这一部分内容将迷信传说与实际经验混杂一起,有待披沙拣金,如收集的民间气象谚语、对气象、物候的观察判断,包含不少可贵的资料。
综上所述,本书上栏内容是以下级官吏和学问层次尚低、但思想比较正统的读书人为对象而设计的,知识层次有通俗的一面,但决不粗俗,在今天看来是无稽之谈的那部分内容,当时则被一般人认真对待而视为一种学问。思想比较正统的下层读书人,怀着向上爬到官吏位置的希望,与下层官吏的有相近似的观念和需求。本书上栏的安排,可以满足这一层次人物更多地了解地理知识、当代社会知识、历史知识的需要,即使是上述天文、气象、占卜吉凶等内容,也主要为了官吏等乘船行路安全,为预测某一地区总的年景而编辑的。最后的“新官到任图”,虽具有迷信色彩,但足以使当时的“新官”注意。这种“新官”或者是读书人刚刚爬上官位,或者是被调动的关官员,其编辑意图就是要吸引这批读者。因此,这部坊刻之书尽管收录的内容相当庞杂,但在编纂构思方面还是颇有一番匠心的。
四、下栏内容及其反映的商业状况和社会生活
本书下栏所针对的读者与上栏不同,具有十分特殊的安排,在一开头就写明:“此编详示《辩论客商规略要览》”,这成为下栏的核心内容。所谓《辩论客商规略要览》,是一篇讲述商人注意事项的文献,篇幅较大,既是当时商业经验的总结提炼,又反映明代商业发展的一些状况。目前,除在这部孤本图书中附载之外,尚未发现另有刊载之处,因而极其珍贵。全文分《统论》、《船户》、《脚夫》、《银色》、《商税》、《世情》、《客途》、《保摄》、《拣选》等若干个标题,按专项事类论说,其《统论》曰:
夫人之于生意也,身携万金,必以安顿为主,资囊些少,当以疾趭为先。但远出先须告引,搭伴同行必须合契。若还违拗,定有乖张,好胜争强,终须有损。重财之托须要得人,欲放手时先求收敛。未出门户,须仆妾不可通言;既出家庭,奔程途而贵乎神速。若搭人载小船,不可出头露面,尤恐船夫相识,认是买货客人。陆路而行切休奢侈,囊沉箧重亦要留心。下跳上鞍必须自挈岂宜相托。舟子车家早歇迟行,逢市可住,车前桅下最要关防。半路逢花,慎勿沾惹;,中途搭伴,必须防闲。小心为本,用度休狂,慎其寒暑,节其饮食,到彼投主,须当慎择。不可听其中途逢人之言,须要查其貌颜行动。好讼者人虽硬而心必险,反向无情;嗜饮者性虽和而事多疏,见人有义;好赌者起倒不常,终有失要;嫖者飘蓬不定或遭颠。已上之人重难重寄。骄奢者性必懒,富盛者必托人,此二等非有弊而多误营生。直实者言必忤,勤俭者必自行,此二般拟着实而多成买卖。语言便佞扑绰者必是诓徒,行动朴素安藏者定然诚实。预先访问客中还要临时通变,莫说戾家,要寻行户,切休刻剥,公道随乡。义利之交、财命之托,非恒心者不可实任也,买卖虽与之议论,主意实由乎自心。……货有盛衰,价无常例。放帐者纵有利而终久躭虚,无力量一发不可;现做者虽吃亏而许把稳,有行市得使又行。得意者志不可骄,骄则必然有失;遭跌者气不可馁,馁则必无主张。买卖莫错时光,得利就当脱手。
这段文字中间还讲述了“察天时”、“知丰歉”看行情以决策的方法与道理,但充篇却透露着商业的风险意识。在以下的《船户》、《脚夫》中,亦站在商人立场道出经营的百般艰险:“且以顾〔雇〕船一事,必须□□计处,徇彼虚实,切忌爱小私雇,此乃为客之第一要务也。虽江湖中老奸巨滑尚难逃其术,何况笃实之人哉!”列举出一系列盗换货物的现象与防范办法,“千货千弊,百狡百奸……犹有盗货价倍于船,凿船沉水、弃水而逃。”认为商家应当“机心疑设,防慎为先……倘有余资,切休露白。《易经?系辞》云‘慢藏诲盗’,古圣良言,船户纵使无心,客作岂能保得!”对于“脚夫”的防范与船户类同,主要是讲如何避免货物被盗,但脚夫的偷盗手段不及船户复杂。作者似乎对全国各地的情况皆有了解,如关于脚夫,其中曰:“摩云岭、福建关、盘山脚夫倒可寄托,张家湾、河西务车家脚剥甚是能偷。”这些文字中包含着许多商人的实际体验。
其实,商贩与船户、脚夫之间也是一种商业关系,文章的作者主张公平交易,合法经营:“若夫船、脚之奸恶,以律论之,罪至充徒,理所当也。又容收赎而轻宥,情法何勘?掌法之官,又乌得而知如此之弊哉!虽曰船、脚之奸恶可恶,间有良善之辈,客人亦不可加之于刻剥也。船户以外财而装内财,用人工而使盘费,一船干系岂小哉。脚夫一担在身,百骸俱动,加之亏刻,于理何常?”这种反对相互欺诈的态度是公允的。
在商业活动中,白银是当时最重要的货币。本文《银色》部分反映出明代的商业,多有在银锭上做手脚的行为。因此,作者细致讲述判断银锭成色的方法,有些说法现今已较难理解:
至于算法,乃买卖之常经,自有书记心授。银色实生涯之本领,过眼须要留心。九程(成?)本色,微微细丝。重八正银,粗丝两道。九二三者,细丝底白而面青……上江文银但夹铕者,只在九八。上江水丝边青丝隐,只销九程。南京摺铕青丝,九三、九七边白者身高。北京乾搭敲丝八程、九程,黑面者就弱。北京多有插香弊,上江多灌蜜陀僧……
作者对判断银锭的成色十分内行,从纹路、颜色、碴口提出许多具体的察验标准,还指出“亦有夹糖饼,两边是银,中间是假,夹开时宝色相映,唾舔方知”,“须看底角,钻银必贴石屑”,总之“作弊之徒,千方百计,迷愚混智。颠倒失错,有误大事。”诸如此类的问题,都需要在买卖中加倍的小心注意。“银色”之外,本文又叙述了秤棒、斛斗等计量器具,详述各地规制的大小之不同。对于各地出产稻米、麦、豆、杂粮及芝麻、菜子等油料所具有的不同特色,均加以详细介绍,特别是棉花于不同产地有不同品质,分辨得十分细致。经过加工的产品与手工业品涉及到各类丝织物、布匹、毛毡、包蓆麻、纸、香、漆、糖、椒、蜡、锅、皮、鞋、茶、盐、果品、酒、麯、竹木板枋、食品及其他杂货,均叙述其产地和质量等次,甚至包括保存方法如“用姜切片铺于缸底,将糖倒入,庶不发酸”等等,为明代经济史的研究可提供极其具体细致的资料。
关于“商税”,本文作者不主张逃税,但反映出明代收税方法各地不一的问题,其文曰:
既为客旅,要知商税来由,身在江湖,岂可抗违王法!番货全凭官票,引盐自有水程,茶引与盐引相同,白矾同茶盐二例。新小钱非贩卖之货,醃牛肉有盘诘之由,硫磺焰硝岂宜贩卖?但凡违禁切莫希图。北京卖货有税钱又有调钱,河西交关有税钱而又有船料。临清户部钞税两兼,若上北京照引保结而税,苦于他处,四六过税而不饶。淮安抽分,襍油、襍铁、杂麻、竹木板枋、柴炭、香油处处不抽,亦难免于报税。南京少异荆州,亦差芜湖,止免柴炭、不让黄藤。黄州钞税、抽分,无般可免。板闸、九江、杨州、许墅只干船料,商税无干。正阳、湖广亦是钞关,不是钦差,却原抚委。梧州亦有镇守抽分,三原亦有本县钞税。其余各处有司,地方不一,律有同条,官无同性,应有抽分之货,必纳钞税之供。二十里外稍可停船,但遇买卖之时,到彼先询土俗。须防船户之奸,凡事自家斟酌。
这段文字概括地说明了各地商税的征收办法,不仅明朝朝廷征收商税,各地更实行各不相同的抽分、钞税规格。“律有同条,官无同性”一语和上文列举的实例,说明了地方上的征税方法更值得商人注意,因此作者建议商家在关卡二十里之外就停船了解情况。其后,本文在“世情”标题下介绍各地商业习惯,如“北方经纪直而慢客”、“临清诸郡将银看过始开算盘”、“北京卖货搭头最低,一见之间全凭眼力”等等。在“客途”标题下,谈到行商路途上的凶险,有当时流传的说法如“巴蜀山川险峻,更防出没之苗蛮”,“荆州到四川生而拼死”、“膠州至六套死里逃生”等等,于是提出“为名者君命难违,为利者财心肯息”,委婉地表达不提倡出入险地经商的意见。“保摄”部分针对商人谈如何注意身体健康,详细叙述保健之方及常备药物,以及防御毒虫猛兽之类。“拣选”部分叙述出行选择“吉日”的问题,其次是与出外行商有关的“占候”,即观测气象。最末一项是“劝谕”,劝商人向善、劝商人节俭:“似此水宿风餐,般般劳倦,晓行夜算,事事关心,离乡别井,只因图利……钱财难得,不可轻挥,酒食两般,自宜斟酌。”全文最后的结语为“物理无穷,见闻有限,不能尽述,姑举其纲。更俟湖海高人再加删增校正。”可以看出,《辩论客商规略要览》是熟悉商业又具备一定文化的一名作者写出的,似这种以商人角度议论商业问题,涉及南北各地、分各个专题加以概述的著述,在中国古代实为凤毛麟角。文中反映商业经营中的种种艰难险阻,表明明代商贩之业虽则普遍存在,但缺乏必要的保障机制,从全篇叙述来看,也缺乏较大规模的商业经营,基本皆为个体小型商贩的运行方式。
《辩论客商规略要览》结束之后,又收录庞杂零散的内容,例如用较大篇幅叙述诉讼的方法、用语、类别以及刑法的问题,占据相当中栏六卷多的位置,十分详细周到。其后接以“警谕格言”,讲“为臣而忠”、“为子而孝”和其他伦理道德,包括许多歌谣,如《劝孝歌》极力强调母亲养育儿女之辛苦,描写不孝之子的情形有“一娶得好妻,鱼水情和熟,看母面如土,看妻颜如玉。母若责一言,含怒嗔双目;妻若骂百句,赔笑不愧辱。母着旧衣裳,妻被新罗縠……健则馈一饭,弱则馈一粥,袄裤渐单寒,枕衾不温燠。弃置在空房,犹如客寄宿……”这使我们了解即使在古代,民间依然存在对母亲不孝和虐待的问题。这些劝谕内容或以格言方式,或以歌谣形式,不拘一格,反映的是一般平民的心态,例如《通俗歌》说:
人家好子弟,爱作秀才样,父兄庇荫下,终日闲浪荡。田又耕不得,书又读不上,误了一生事,父兄何指望?我有几句话,虽村却不错:好衣只管穿,好鞋只管着,上岸便文物,下田便耕作。文物固是好,耕作也不弱。伊尹在当时,耕作有莘野,撇却牛中犁,便去相天下。寻常世上人,莫望那般大,耕读一般看,方是贤良着。
又有《谕俗置财产不须大》歌谣说: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福也大。借问此理是如何?子孙财大用也大,天来大事也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财也少、产也少,后来子孙祸也少。借问此理是如何?子孙财少胆也小,些小生业自知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显然这是一种要求下层平民安于现状、保持平稳生活的劝导。其他如《尚勤词》、《劝先了钱粮歌》等等,都具有这种针对社会下层平民的特征。为了适应下层平民的某种需要,本书下栏又刊录了民间气象谚语、占测年成方法和讲述民间礼仪与应酬诸事等等,大抵顺手拈来,随意刊载,虽然显得杂乱,但对于了解明代民俗和某些方面的社会生活,有很大的补益价值。以上这些内容有的不免带有保守性、封建性思想倾向,但都应当属于一定时代内的规范、“正派”的读物,而另外有不足下栏内容百分之五的文字则污秽下流,如教人如何抓住机会勾搭妇女,以及淫秽歌谣、淫秽谜语之类,穿插在下栏其他零散内容之间,从书商盈利的目的出发,全为满足一些人的低级趣味而编辑。这在任何时代,都应当属于社会文化垃圾中最肮脏的部分。
上文我们在分别叙述《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三栏内容时,已顺带分析了其中所能反映的明代社会状况,现将其概略地总结和补述如下:
(一)《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编纂的形式和内容很有特色,表现了明代书籍刊印的一种值得注意的发展趋势,即书籍所载内容的多样化、知识的普及化、读者对象的层次化。明代图书刊刻的发展,已形成民间手工业及商业的联合经营机制,私家书坊刻书业空前兴旺的局面,是依赖于商业上的盈利来维系,图书发卖量是书坊经营成败的决定性因素。这促使刻书业主设法争取更广泛的读者,导致采取多样化的内容与通俗、普及的撰写方式来编辑书籍,即使在一本书中,也尽量编入多方面的知识,使许多读物呈现为类似近代“杂志”的趋向。而读书人的社会地位、文化水平、知识需求、鉴赏情趣是各不相同的,刻书业很清楚这一点,在推出不同文化层次的读物的同时,乃试行在一书中分栏编辑不同的知识层次。《新锲纂辑皇明一统纪要》就是这一类书籍的典型代表,其中栏是一位有名作者的著述,利用了作者的名望及其著述的实用特色,上、下栏针对不同层次读者编纂多样化内容。与此书相似而流传更广的有《万宝全书》,多家书坊反复刊刻,书名或作《五车聚璧》、《万宝聚璧》等等。据称是有名文人艾南英编纂,该书从天文、地理、历史、政制到农桑、算卦、酒令、游戏等内容无所不包。流传之广,达于关外后金政权,成为其统治者最喜爱书籍之列,在清太宗天聪年间即已翻译为满文。这表明在明代,书籍内容的多层次化和各类知识的普及化成为社会文化发展的潮流,有着十分深刻的有影响。
(二)明代商业有了相当大的发展,长途贩运成为较普遍的方式,这在本书收载的《辩论客商规略要览》有充分的反映。商业经营的广泛发展,使之不仅如冯梦龙小说“三言”体现的那样在文学上得到较大的关注,而且出现了这里所见的总结性、概括性撰述,标志商业行为登上一个新的社会文化层次,已不在“不足道”之列。但另一方面也必须看到:商业缺乏较大规模的集团经营,缺乏必要的社会安全保障,同时尔虞我诈、奸弊丛生,处于相当艰难和无规范的境地。商人和商业仍然被视为社会的低下层次,这部《辩论客商规略要览》虽然具有系统、完整的内容,还是被载于本书的下栏,这就是直接的明证。
(三)本书中的经济资料、民俗资料等等,往往有其他书籍不予记载者。所反映出的社会生活面貌则是十分复杂的,而其中一个重要的倾向,是平民中安于平稳生活的心态。在这种处世意识下,财富和较高的地位虽然具有吸引力,却不成为竭力以求的目标,上文引述的《通俗歌》、《谕俗置财产不须大》等等,即这种社会心态的表现。甚至在商业上也形成如上文所引“但凡违禁切莫希图”、“为利者财心肯息”等言论的避免冒险的意识。这种社会心态,或许与上层政治腐败、政争激烈所导致的社会消极情绪有关,是研究社会史应当注意的一个问题。迷信观念的泛滥、流氓污秽“文化”的堂皇登场,在本书中同样有所反映,说明明代的社会具有很大的复杂性,全面研究明朝的社会历史,此类坊间刻本图书应当是特别需要开发的资料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