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在明清时期,迎来了历史上的“高光时刻”,成为东南繁华的大都会。
经济上出现了繁荣期,光缴纳粮、税就占到全国的十分之一,明代文臣王世贞称苏州为“天下第一繁雄郡邑”,并将苏州与其他城市作了对比:“繁而不华汉川口,华而不繁广陵阜,人间都会最繁华,除是京师吴下有。”
文化上,明清时期的苏州则是全国主要的文化中心之一,被列为“士大夫必游五都会”(北京、苏州、南京、杭州、扬州)之一。两朝全国状元共出204名,苏州便产生了34名,是名副其实的“状元之乡”。另外,明清时期,苏州私家园林兴盛一时,人才辈出,各种文化活动异常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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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苏州最繁盛之地为阊门,明末冯梦龙的《警世通言》有这样的描述:“却说苏州六门:葑、盘、胥、阊、娄、齐。那六门中只有阊门最盛,乃舟车辐辏之所。真个是: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东西。五更市贩何曾绝,四远方言总不齐。”
清曹雪芹《红楼梦》中一开篇即为我们“打开”了阊门:“这东南一隅有处曰姑苏,有城曰阊门者,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
可见阊门之盛。
阊门外七里山塘尽处有虎丘,享有“吴中第一名胜”之誉。明代王鏊主编的《姑苏志》将虎丘列为苏州第一山。《姑苏志》对此特别作了说明:“若虎丘于诸山最小,而名胜特著,且非有所附丽,故首列之。”
那么,明清小说里对这苏州第一山有着怎样的记载呢?
要说虎丘之胜,必得从山塘说起。
旧时文人墨客游虎丘,多是从山塘摇橹而来。山塘河沿岸可谓如诗如画,而且名人宅园随处可见,清代苏州文士袁学澜曾赞道:“夫其山塘七里,流衍胥江;水阁千家,门通画舫。旗亭赁酒,征歌尽是名姝;诗社题襟,夺锦每多才士。”
一路水桥旖旎,粉墙花影,就到了虎丘。
古文献对虎丘记载颇多,那么明清小说里关于虎丘来历有着怎样的记载呢?
清代左臣《女开科传》第一回中对此有描述:“却说这苏州,古名阳羡。东际大海,西控震泽,山川沃衍,江南之都会也。佳胜第一是虎丘山,在府城西北,一名海涌峰,上有剑池、千人石、生公说法台、吴王阖闾墓。为何唤作虎丘?世传冢内金银之气化作白虎,踞其上,因以为名。至迤道而南,西施洞、馆娃宫、浣花池、采香径及琴台诸胜,无不了然在目。而下瞰太湖,洞庭两山滴翠浮烟,何异那白银铺世界,景致奇绝。每逢月上风来,游人箫管,和歌石上,各奏所长,虽万籁无声之后犹有清音缭绕,尤非他处名胜可以仿佛一二。”
《女开科传》讲的是发生在虎丘的才子佳人故事,小说中这段对虎丘的简介可谓面面俱到,既有位置介绍,也有名字溯源,亦有人文胜景的推介,更有虎丘之“胜”的总结。
这段简介并没有对虎丘风光多笔墨,却别有意味地道出了虎丘之“胜”。身置虎丘,可远观馆娃宫等胜景,可下瞰太湖,享受奇绝景致。最值得一提的是,“月上风来”的氛围里,游人常喜于石上箫管和歌,那音乐之声久久萦绕不散,因此作者评虎丘说是“非他处名胜可以仿佛一二”。这一句赞语,曲婉其笔,比直接赞美虎丘幽胜更耐人品味,更引人入胜。
左臣在小说中没有直接介绍虎丘风光,大概是因为前人介绍品评得太多。比如南北朝时期的齐朝书法家王僧虔在《吴地记》中称赞“虎丘山绝岩耸壑,茂林深篁,为江左之表” ,清代褚逢椿在给顾禄的《桐桥倚棹录》作序时也称赞道:“山林而在尘市,非有穹谷高岩、深林幽涧而名遍寰区者,吾郡虎丘而已。”
虎丘自古不仅景胜,而且各种文化活动也异常活跃,已形成了具有虎丘特色的文化品牌。其中赏花和看月,是苏州人的两大乐事。
清代袁学澜有诗云:“垂杨多傍画楼生,烟月春江镜样平。压担红香争作市,山塘一路卖花声。”说的是山塘自古花市繁荣,而虎丘一带多以种花为业者。清代顾禄撰写过一部记录苏州岁时风俗的《清嘉录》,书成后找何桂馨题辞,其题辞中有诗云:“吴趋自古说清嘉,土物真堪纪岁花。一种生涯天下绝,虎丘不断四时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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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虎丘赏花的史料极多,小说中亦有记载。比如清代白话短篇世情小说集《人中画》里就有虎丘赏花的桥段设定。
苏州府长汀县秀才唐季龙听说虎丘菊花盛开,便约了好友同往虎丘去看。“二人因天气晴明,遂不雇船,便缓步而行将到半塘,只见一带疏竹高梧,围绕着一个院子,院子内分花间柳,隐隐的透出一座高楼,楼中一个老妇人同着一个少年女子伏着阁窗,低头向下,不知看些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有了赏花这一雅致的气氛烘托,也就格外让人容易接受了。“不觉步到虎丘,果然菊开大盛,二人玩赏多时,遂相携上楼沽饮。”赏花饮酒,自是一派雅兴。
关于山塘和虎丘花市的史料堪称“多如牛毛”,明清时虎丘花市盛名在外。虎丘一带也几乎家家种花,人人是花农。清代顾文鋐《虎丘竹枝词》云:“苔痕新绿上阶来,红绿偏教隙地栽。四面青山耕织少,一年衣食在花开。”
一年衣食在花开。这一句足见虎丘种花之盛。因此,虎丘赏花也就成了苏州人一节俗,比如苏州人过百花生日,会倾城而出,异常热闹。《乾隆元和县志》记载:“虎丘山塘吴中游赏之地,每花晨月夕,四方宦游之辈靡不毕集,花市则红紫缤纷。”
清代李渔在其小说《十二楼》中的《萃雅楼》里就写过虎丘赏花的经历:“因到虎丘山下卖花市中,看见五采陆离,众香芬馥,低回留之不能去。"
虎丘赏月对苏州人来说,也是极有仪式感的风雅事。
明代袁宏道小品《虎丘记》,就详细又细致地记述了虎丘中秋月夜游人云集的情景以及聚饮欢歌的场面。《吴郡岁华纪丽》里也有虎丘赏月时于千人石听歌的场面记载:“中秋之夕,共游虎丘,千人石听歌,樽垒云集,士女杂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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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丘胜在景,更胜在人文遗迹。虎丘有流传下来的著名的“十八景”,是人文之景。即:虎丘塔、剑池、千人石、陆羽井、万景山庄、断梁殿、憨憨泉、试剑石、拥翠山庄、枕头石、真娘墓、孙武练兵场、望苏台、海涌桥、生公讲台、二仙亭、别有洞天、致爽阁。
这些人文胜景,也常常受明清小说所青睐。比如真娘墓。
古人歌咏虎丘真娘墓的诗词非常多,历来游虎丘的文人墨客,大概没人不前来真娘墓凭吊感怀一番。唐白居易在任苏州刺史时曾深情作《真娘墓》诗,“不识真娘镜中面,唯见真娘墓头草”,无限怜惜之情游走笔端,又言“脂肤荑手不牢固,世间尤物难留连”,尽显惋惜同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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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娘何许人物,引得文人墨客歌咏不尽。据说真娘本姓胡,因安史之乱,避难苏州,后被骗而成为一名歌妓。真娘生得妍姿俏丽,擅长歌舞,又精于琴棋书画,因而名噪一时。有一富家子弟王荫祥慕其姿色才华,欲娶真娘为妻。但真娘早在逃亡前有婚约,因而婉拒。王荫祥欲罢不能,便重金买通老鸨,想留宿于真娘处。真娘因此而悬梁自尽,以死守身。王荫祥大为震惊,悲痛欲绝,悔不当初。随后厚葬真娘于虎丘,刻碑纪念,发誓永不再娶。从此,文人墨客怜香惜玉之作也层出不穷。
清代俞达在其小说《绮红小史》中安排主人公金挹香数次去虎丘,去了“便上山往真娘墓上凭吊良久”。一句“良久“,自是与小说情节、主人公内在世界有关联。
清代孙家振小说《海上繁华梦》中写谢幼安和一帮文人游虎丘,在真娘墓前说:“古来名妓甚多,却除西泠苏小,虎阜真娘,芳冢一抔,艳名千古,此外尚有何人?”
哪个才子不怜香惜玉,真娘成了无数才子心中的“女神”,因此小说中以主人公凭吊真娘为由,也便司空见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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阊门外山塘及虎丘一带,最具江南水乡风采,柳桥花坞,画船歌舫,既有繁华市井之气,又有历史人文之底蕴,而这正契合了才子风流倜傥的性情。也正是因此,虎丘成了文人笔下歌咏的对象,成了明清小说非常青睐的情节场景,使得虎丘更具浪漫色彩、旖旎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