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开万象:故宫与西藏文物联展”中的文物璀璨耀眼,令人目不暇接,其中有几件文物体现了乾隆帝的传统价值观。
乾隆帝称自己:“余生九年始读书,十有四岁学属文。今年二十矣。其间朝夕从事者《四书五经》《性理纲目》《大学衍义》《古文渊鉴》等书,讲论至再至三。顾质鲁识昧,日取先圣贤所言者以内治其身心,又以身心所得者措之于文,均之有未逮也。”乾隆帝从小接受的是儒家传统价值观,即位后他又推动了藏传佛教的繁兴。在藏传佛教深入宫廷的过程中,他努力将二者联系起来,为传统价值观找到了支点。
在第一展厅里展示了一只扎卜扎雅木刻诗碗。此碗为西藏地方进献,康熙帝疼爱孙子,赐给了弘历。弘历即位后,于碗底刻诗一首:“木碗神尧赐,匣藏岁月深。见羮犹似昔,饮泽到于今。朅想含饴日,敢忘守器心。和阗虽致贡,兹乃实球琳。”并于盛碗的紫檀木盒上亦刻诗一首,以表达对祖父的思念。“匣衍重华五十年”,一直珍藏在重华宫中。为何乾隆帝对此碗珍爱如青苫呢?原来弘历12岁时被康熙帝养育宫中,朝夕相处,祖孙隔辈情深,特别是这只碗让乾隆“饮泽到于今”,不能忘怀。
扎卜扎雅木刻诗碗及紫檀木盒
扎卜扎雅木刻诗碗底乾隆御题诗
紫檀木盒上的乾隆御题诗
扎卜扎雅木刻诗碗展陈效果
扎卜扎雅碗,乾隆《咏扎卜扎雅木碗》诗中注曰“西藏出此木,云草根结成者以为碗,能解诸毒,镂铁为室,彼中贡品最珍物也”, 另一首《扎卜扎雅木碗》诗亦称此碗能辟毒物。扎卜扎雅碗是西藏贡物中最珍贵灵奇之物,由草根雕刻而成,具有解诸毒的功能。康熙帝赐弘历此碗,意在保佑弘历健康成长,百毒不侵。
“见羮犹似昔,饮泽到于今”,乾隆帝由木碗想到了舜睹尧于羹的故事,《后汉书》记:“昔尧殂之后,舜仰慕三年。坐则见尧于墙,食则睹尧于羹。”尧崩后,舜想念尧,穷思罔极,对越羹墙,坐时见尧的形象出现于墙上,食时见尧的形象出现于羹中。通过这句诗,乾隆不仅表达了对祖父的思恋之情,而且还将祖父比喻为圣帝明君。
一只西藏进献的木碗,承载着深广的情怀,将祖孙之情、尧舜之承联系在了一起,说明在乾隆帝的心中做一名圣帝明君是他的理想。
第二展厅的“六世班禅影堂”空间里展示了乾隆帝画的一幅《梵域娑罗图》。一棵形似寿字的大椿树,枝繁叶茂,根深本固,画中乾隆题诗曰:“梵域娑罗,晨旦交让。生同大椿,其寿无量。毗舍浮佛,七佛之三。树下得道,心境示参(毗舍浮佛偈曰前境若无心亦无)。亦曰初祖,修道树下。直指心传,即六般若。圣僧西来,宣扬黄教。恰值寿辰,慧日普照。写此灵根,用延遐算。七叶纷敷,千龄曼衍。泥日法会,荼毗应身。非一非二,化被无垠。”原来这幅画是乾隆为六世班禅42岁生日时所作。六世班禅不远万里,跋山涉水,历尽艰辛,进京祝乾隆帝七十寿诞,递呈了长达442厘米的“丹书克”,进献了众多礼品。礼尚往来,乾隆帝借毗舍浮佛树下悟道之典,亲笔画此娑罗,用延遐算。
第二展厅六世班禅影堂空间设计
清拓梵域娑罗图
清拓梵域娑罗图展示效果
此画送给六世班禅数日后,大师就圆寂了。乾隆帝深感悲恸,回想事前经过,作《写娑罗树寿班禅喇嘛并为赞言》,说娑罗图画好后并赋赞一首,因想起唐代李邕的《娑罗树记》,因而赞中借用了“泥日法会,荼毗应身”二句,陡然想起荼毗一词指的是以众香爇送灭度者之意,不宜用于祝寿。然又转念活佛本是从转生中来,无所谓荼毗应身,故没有刪掉此句。没想到的是几天后,班禅喇嘛真示圆寂。所以此二句实为先兆之象,无意之中成了谶语。
如何解释这一现象呢?“此二语又若诚有为之兆者”,与班禅喇嘛心灵相感,精神相通,只能是至诚所致,至诚上天才示之以兆。弘历典学时作文《立身以至诚为本论》,称“夫诚者,万物之原,万物之本,天所赋物所受之正理也。故在天则为乾元坤元,而万物资始资生,在人则为能尽其性,参天地而赞化育”。此本于《中庸》,《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诚者,人之道也”“诚者明矣,明者诚矣”“祝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若神”,只有至诚的人才能与天地相通,感知未来。
在第二展厅中,展示了一件缂丝乾隆帝御笔《喇嘛说》。《喇嘛说》是乾隆五十七年由乾隆帝撰写的一篇阐述总结清朝治藏政策的文章。乾隆帝对元明崇信藏传佛教有着清晰的认识,他认为元朝的㢢端在于过分尊崇藏传佛教以致妨害国政,明朝的不足在于滥封,大量的“国师”“法王”等称号不可胜记。本朝仍沿袭前代对达赖喇嘛、班禅喀尔德尼的旧封号,承认其宗教地位。作为统领黄教的两大首领,有着特殊而巨大的政治和社会影响力,特别是喀尔喀蒙古诸部,“其俗素奉黄教”“凡决疑定计,必咨喇嘛而后行”,大喇嘛被“视为天神”,在一定程度上左右着当地的政治形势,影响着喀尔喀蒙古的人心向背,所以乾隆帝对藏传佛教采取了保护政策,提出“兴黄教即所以安众蒙古,所系非小,故不可不保护之”。
由于清政权奉儒家为正统,乾隆帝必然要为兴黄教做一个合理的解释。他称自己学藏文,习藏经,是为了了解藏传佛教。兴黄教是为了安抚蒙古,并不是为了兴黄教而兴黄教,所谓“夫定其事之是非者,必习其事,而又明其理,然后可。予若不习番经,不能为此言”。但同时针对活佛转世㢢端制定金瓶掣签制度,由中央政府掌控活佛转世灵童的认定权力。对煽乱之喇嘛,即正以法。
缂丝乾隆御制喇嘛说之一
缂丝乾隆御制喇嘛说之二
缂丝乾隆御制喇嘛说之三
缂丝乾隆御制喇嘛说之四
缂丝乾隆御制喇嘛说之五
缂丝乾隆御制喇嘛说展示效果
廓尔喀侵掠后藏,众喇嘛或逃或无所作为,造成廓尔喀肆行抢掠,对此事件乾隆帝决不姑息,下令将为首之济仲拏至前藏,当众剥黄正法。乾隆帝说为什么要采取这样的处理办法?是因为遵循了圣王之道,“我朝虽护卫黄教,正合于《王制》所谓‘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而惑众乱法者,仍以王法治之,与内地齐民无异。”
《王制》为《礼记》中的一篇, “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是古圣帝明王处理民族问题的经典策略。虽然康熙帝治理藏蒙要“治之得其道”,雍正帝要“因俗利导”,但都没有像乾隆帝这样站在圣王之道的高度,第一次以《王制》作为治理藏蒙的准则。乾隆帝依据此原则,即既尊重西藏人民的宗教习俗,又注重政令统一,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制定相应政策。
除了尊重藏蒙民族的宗教信仰,对其语言文字、服饰等也采取了“不易其俗”的策略。乾隆帝下令将《喇嘛说》以汉、满、蒙、藏四体文刻碑立于雍和宫,就是对各民族文字的认同。特别是《西藏善后章程二十九条》的颁布,实现了圣王之道“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的愿望。
在第三展厅,展示了《清文翻译全藏经》一部和《清文翻译全藏经序》玉册。将《大藏经》翻译成满文,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从乾隆三十七年至乾隆五十九年,历经二十三年之久,在他80岁之前实现了这一愿望,于是乾隆帝作《清文翻译全藏经序》一文,并制成玉册以为典藏。
清文翻译全藏经
清文翻译全藏经序玉册
清文翻译全藏经玉册
清文翻译全藏经展示效果
清文翻译全藏经玉册展示效果
在序中,他讲到了两点,首先,翻译全藏经不是受祸福之说的蛊惑,“至于以国语译大藏,恐人以为惑于祸福之说,则不可不明示其意。夫以祸福趋避教人,非佛之第一义谛也”。其次,将佛经翻译成藏文、汉文、蒙古文和满文,一二再,再而三,锲而不舍地做这一项工作,其目的是为了去恶从善,“盖梵经一译而为番,再译而为汉,三译而为蒙古,……去恶从善,不亦可乎?是则朕以国语译大藏之本意,在此,不在彼也”。
去恶从善这一观点的提出,是因为乾隆帝受了传统价值观的影响,《中庸》称:“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隐恶而扬善,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其斯以为舜乎!”弘历典学时的书屋名曰“乐善堂”,即位后仍以“乐善堂”名之,“盖取大舜乐取于人以为善之意”。儒家善的观念深深地影响了他的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所以乾隆帝认为《大藏经》所宣扬的与《中庸》所主张的,都为同一个价值观即“去恶从善”。乾隆帝《诣溥仁寺瞻礼作》诗云“谁云儒教异佛教,试看不同有大同”,他在《庆宁寺碑记》中亦称“今使蒙古之众,诵习其文,皈依佛谛,其兴起于善也必易”“主斯寺者,惟有劝导群生,扩乃善性,一心向化,安享我国家太平之福”。
共同的价值观是各民族走到一起的根本。乾隆帝在与藏传佛教相关的器物及治藏策略中,总能找到传统观念作为支点,来铺陈他的情感、展示他的理想、构建他的策略。让我们走进午门展厅,仔细体会乾隆帝的用意,感知文物背后的故事和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