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作为记录个人经历与情感的文本,其形式流传已久。在文史研究涉及的各类材料中,私密性高、吐露较为自然率直的日记和书信,是备受关注的两种史料,其中尤以日记的内容和信息更为丰富。日记号称“百科全书”,可以展现作者当时的情绪、心态,反映他们所生活时代的信息、环境、背景;其私人化的书写形态,也提示我们对这类文体的话语特质应予认知和理解。
中国近代日记存世数量巨大,超过此前日记文献数量的总和。近年来,由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剑主持出版的《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系列,不断推出最新整理研究成果,在学界引起很大反响,丛刊目前已出至第九辑,其中80%以上为日记和书信。
日前,由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主办的“汲古论坛”第23场学术活动在北京举行。论坛以“‘话语’的公与私:日记文献的整理与研究方法”为主题,以晚清和近代以来的日记文献为关注焦点,邀请专家学者针对日记文献的文体特征、隐性叙事和话语内涵,结合自身研究经历分享经验,系统总结日记文献的整理与点校方法,提出了日记研究未来的发展方向和可能性,以期对中国传统文体和学术的“话语体系”建构进行深入探索。
“日记相较于其他文体是相对私人化的记载,本身具有复杂性,不可一概而论。公务性的日记、出使日记,私人化的色彩就比较淡;经本人或亲友审定后刻印出版的日记,在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一种公共书写,不可避免地存在隐晦和修饰。”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剑围绕日记的版本问题谈了自己的治学体会。他认为,稿本日记具有原始性、私密性和唯一性,是比较纯粹的私人书写。读者通过不同的日记版本,提炼和获取不同信息,从而进入自己的研究模式,掌握日记不同的版本,对学术研究具有重要价值。
张剑把日记流传版本的差异主要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经过他人编撰或整理造成的版本差异,最常见的是选编、摘录,编者依照个人的原则、喜好做选抄本,主要保留编者认为有价值的部分,有的甚至只有原日记的几分之一,体量大为缩减;还有一种情况是直接删改、篡改,如《翁同龢日记》在1925年影印出版时,将部分内容用白纸遮住了,即便是影印本,也无法呈现原本的全貌。第二类是由于作者主观原因造成的版本差异。作者在回看自己的日记时,会进行摘编、提炼和改造,与原稿形成两个版本;还有作者会在日记出版前进行改写、补写,甚至重写。如我们现在看到的印本《陆小曼日记》与其原始的稿本日记差距非常大,20篇日记中有半数以上都是经过改写的。
人们通过不同版本日记的比较,可以考察不同时期、不同人的心态,以及他们的不同关切。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助理教授韩策认为,在整理和研究日记时,版本是必须面对的重要问题。通常人们认为影印本是接近稿本的一种样态,然而影印本也会出现缺漏,除了刻意遮盖,还有不少是受制于当时的技术条件无意造成的。至于人为涂抹的部分,如果能够找到原稿,通过技术手段,依然可以恢复。他建议,在有影印本的情况下,也应尽量寻求稿本。
因此,张剑也强调,在利用日记时,一定要注意不同版本差异带来的遮蔽性。他说,日记虽然是私人化的语言,但并不意味着天然可信。日记版本的嬗递为学术研究提供了动态样本,要注意实现由“史料研究”向“史料学研究”的提升,即由“修改了什么”向“为什么这么修改”或“修改为了什么”转变。他建议,将日记的不同版本对校互读,有助于还原历史场景,实现由纯粹静态的“文献学”到具有动态的“文献文化学”的转型。
目前,学界多将日记作为一种“史料”来论证其他学术问题,其实日记完全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研究主体。国家图书馆副研究馆员郑小悠认为,作为一种主观性较强的史料,在研究日记时,需要通过大量阅读来形成整体印象,解读时要综合历史情境、作者心境,切忌断章取义;在研读日记文本的基础上,注意日记与其他史料的对读;集中而系统地阅读某一类日记,亦有助于对一个问题形成较为全面的认识。她还围绕日记提炼了五个关键词——时间、空间、人物、事件、书写,认为从这些角度均可进行拓展。
以日记为研究对象,或围绕部分专题进行研究,是将日记从单纯的“史料”上升到学术问题的重要方式。点校整理一部日记,需要反复研读,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度研究,才能最大程度发掘出日记的价值。复旦大学古籍整理研究所研究馆员张桂丽以《李慈铭日记》为例,从日记作为完整的专著、日记的隐性叙事、日记的交流功能、日记话语权力的边界三个方面展开论述。她认为,李慈铭将日记作为一种著述方式,在编年纪事的框架内融入了很多情感,有着浓重的抒情意味,它保留了许多时人信息,具有很高的价值。她看来,独立自明的日记具有示范性和进步性,是一种公开的交流和自由的表达。
日记具有较强的原始性,但由于个性化的内容居多,在制度史研究中大量阅读日记有助于历史感的建立,日记里人物和细节在时空上的精确性,常常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目前学界对日记的研究逐渐深入,如讨论日记体裁的变化、日记著述性质的不同,日记的传播等,甚至有学者认为“日记学”正在形成。韩策表示,如果将“日记学”的研究融合到整个近代文史之学中,一定可以带来新的问题和启示。
日记可以澄清学术史遗留下来的一些问题,需要讨论的是日记的系统利用与深入研究,以及多维考定的问题,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朱曦林结合自身研究经历,从日记与学术史遗留问题的澄清、日记的系统利用与深入研究、日记和书札的多维考订三个方面论述了日记文献对学术史、文学史研究的独特价值,并就日记研究的新方向、日记的深度整理问题与诸位专家学者进行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