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泉置遗址出土古纸的考察和分析

字号:T|T
2022-09-15 14:24 来源:文物卫士

摘要:甘肃省敦煌市汉代悬泉置遗址出土古纸460片,由于数量较大,多出土于西汉层位,在国际上引起广泛的关注。为研究中国早期纸的起源、制作工艺及相关问题,对49片悬泉古纸进行了物理外观的初步考察。认为这些早期纸的原料主要是麻,较厚,表面粗糙、纤维不均、无帘纹,绝大多数是用浇纸法制造的,很多纸的制作工艺表现出明显的原始性。但也出现了一些加有填料的古纸,表面光滑,技术上相对进步。少数古纸较薄,有帘纹,纤维分布均匀,是抄纸法制造的,发现于悬泉置遗址的晚期层位中。当时已用墨在纸面上书写,但只作为书写的辅助工作,字纸的比例并不大。在对4片不同层位出土的悬泉古纸进行纤维的显微分析中,初步发现有3片的原料为苎麻,1片为大麻,均是淀粉施胶或淀粉滑石粉涂布的加工纸,是目前发现汉代已有加工纸的最早记录。首次对悬泉纸的制作工艺进行了综合性研究,对中国早期纸的起源和加工情况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和看法。

 

关键词:悬泉置遗址;汉代;古纸;浇纸法;抄纸法

 

1990年到1992年间,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敦煌甜水井附近的汉代悬泉置遗址进行了全面的清理发掘。该遗址地处丝绸之路的交通要道,是一处汉晋邮驿机构。在悬泉置遗址前后共出土460片古纸,成为迄今我国考古发掘中发现汉代古纸最多的遗址,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的广泛关注。但这个遗址出土的古纸,除少量纸初步进行过检验外,一直没有全面的资料报道和研究成果。为研究中国早期造纸的起源及制作工艺,在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支持下,笔者对悬泉置出土的汉代古纸进行了初步的考察,并对若干古纸进行了取样和纤维分析,本文就是根据考察和实验分析结果整理出来的。

 

1

考古背景

 

 

 

敦煌市甜水井附近的汉代悬泉置遗址发现四百多片古纸后,文物杂志2000年第5期发表了发掘简报,报道谈到有纸文书和麻纸两类:

 

“麻纸,460余件,根据颜色和质地可分为黑色厚、黑色薄、褐色厚、褐色薄、白色厚、白色薄、黄色厚、黄色薄8种。纸上写字者多为白色和黄色纸。时代从武、昭帝始,经宣、元、成帝至东汉初及晋,沿用时间较长,并与简牍伴出,对研究纸的发展变化提供了较多的实物资料。从残留在纸面上的残渣看,纸质主要用麻织物和很细的丝织物制作,用于书写文件、信件及包装物品。用于书写者质细、光滑、较厚;用于包物者很粗糙。"[1]15

 

简报中对悬泉置遗址的层位有以下描述:

 

“第1层:厚约0.1米。表土、沙土、砾土等,现代遗物与汉代陶片共存。

 

第2层:厚0.3~0.5米,东汉至王莽时堆积,褐白沙土,出土碎土坯,柴草、陶片、马骨、牛骨、简牍、麻纸等。简牍中有东汉建武、永平、永元以及王莽始建国、天凤、地皇等纪年。以王莽简为多,东汉简次之。

 

第3层:厚0.2~0.5米。西汉时期堆积。褐色沙土,出土柴草、陶片、残漆木器、简牍、麻纸等。简牍中有永光、建昭、建始、河平、阳朔、鸿嘉、永始、建平、元始、居摄等纪年。其中以元、成帝时简最多。

 

第4层:厚0.3米,西汉宣帝至昭后段堆积。包含物同第3层。简牍中有元平、本始、地节、元康、神爵、五凤、甘露等纪年。其中以宣帝简为主。

 

第5层:厚0.2米,西汉昭帝前段至武帝后段堆积,包含物同第3层。简牍中有元鼎、太始、征和、始元纪年。

 

第2-4层堆积最为丰富,各种遗物均出自这三层内。"[1]9,10

 

简报中还公布了1张标本为F2④:1的古纸,保存较好,四边较完整,呈不规则长方形,长34、宽25厘米,呈一张纸的形状。笔者对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库藏的古纸进行考察,从编号中可知古纸分布于第1层、第2层、第3层、第4层。相当于简报中的第2、3、4、5层。年代从西汉武帝、昭帝及宣、元、成帝至东汉初到西晋都有。

 

悬泉置古纸的发掘报道后,部分学者认为其中有西汉纸是肯定的,因为与纸同时出土的汉简上写有西汉的纪年,并没有其他时期的器物出现。但纸史界却不断有学者提出疑问,认为悬泉置出土的古纸有西汉纸的证据不足。例如,一张原以为是西汉时代的有27个字的纸(编号91DXT0409①:15),其照片公布后,有书法家辨认其为隶转楷字体,应为东汉末至魏晋时期所书写,纸面上的称谓“恐惶恐白”也被指认为是流行于魏晋时代的用语。所以,甘肃省博物馆在陈列这张有字纸时,其年代已标注为晋代。

 

还有考古学者提出疑问:“从考古遗址堆积原因分析,悬泉置遗址这一堆积在沿用400年的时段里仅留下1米左右的沉积物,平均每年堆积仅2.5毫米。该遗址地处于十分干燥、风沙很大的环境中,文化堆积很难胶结成层。干燥的气候和风沙的扰动完全可以打乱沉积物时代早晚的顺序。所以,悬泉置遗址的发掘者以发掘层位关系作为判断出土残纸的年代依据之一是很不可靠的。"[2]

 

悬泉置出土古纸原料如何,是否为真纸,用何种工艺制造而成,时代属西汉古纸,还是晚期的古纸,目前都没有定论。以下笔者基于对古纸的考察,以及部分纸张的检测,初步讨论悬泉纸的原料和制作工艺等方面的情况,希望对以上问题的研究有所裨益。

 

2

古纸考察

 

 

 

2009年9月和2010年3月,在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支持下,我们两次考察了悬泉置出土的古纸,考察的重点主要针对古纸的外观特征和造纸工艺,初步结果列于表1:

 

表1 悬泉置出土古纸外观情况表

图片
图片
图片
图片

 

以上共对49片悬泉置纸的外表进行了观察。包括库藏所能见到的绝大多数定级悬泉置古纸,以及部分未定级的悬泉古纸残片。发掘简报所说的460件纸,其实包括了大量的较小残片,面积较大的纸应该只有几十片。由于条件所限,本次观察仍然是较为初步的。

 

2.1外观观察

 

考察中所看到的悬泉古纸大多数都是厚纸类型,但厚薄不均,匀度很差。有的纸很厚,近1mm左右,例如编号92DXT1712②:144古纸(图1)、90DXT212④:35古纸和90DXT114①333古纸。而在传统造纸中,厚纸常常是浇纸法所生产的纸张。少部分古纸为薄纸类型,例如编号92DXT1116①:21和编号90DXT108②:10古纸,表面都有明显的条状帘纹。

图片

图1 92DXT1712②:144

 

一部分古纸的表面较粗糙,纤维分布不均、零乱,有弯回曲折情况,常杂有很多麻头和粗纤维束,纤维长度在1至10毫米之间。说明造纸时的打浆度较低,或仅经过轻度打浆,导致质量欠佳,反映了这些古纸制作工艺的原始性。有的纸面太粗糙,结构十分疏松,不能不归于雏形纸的范畴,例如编号92DXT1812②:6和90DXT106②:4古纸,显然这种纸在制造过程中并没有经过压榨的工序,这也是有些学者不承认其为真纸的原因之一。但没有经过压榨工序却是浇纸法造纸的特征之一。

 

另外有一部分古纸纤维分布较为均匀,表面平滑,纸质柔软,说明经历了较高的打浆度。这种纸张在各个层位中都有所发现。例如,编号90DXT212④:5古纸(图2)、有27个字的编号91DXT0409①:15晋代古纸,以及编号90DXT114③:201古纸,这些纸的表面细平,制作工艺已相当精细。

图片

图2 90DXT212④:5

 

多数悬泉古纸的表面都有起皱情况,有的古纸皱纹密布表面,一部分是纸质粗糙所致,这种严重起皱的纸张不宜作为书写材料。但也有一部分应是用后揉折成团后丢弃的,可能曾用于包装物品。

 

这些古纸一部分外观呈黄色,应为麻的本色。但也有相当数量的古纸呈黄白色(有专家又称为生白色)、米黄色或褐色,可能是经过漂白或加有其他的原料所致,白度较高而不透明,纤维中往往可见大量的小颗粒,应加入了填料层,如编号91DXF2①:4和编号91DXF2①:3古纸。

 

少部分纸张形状较为完整,呈纸的形状,这在遗址的每一个层位中都有出土。如图2中为第4层出土古纸、编号90DXT114③:201古纸以及编号90DXT114②:261古纸,纸张呈长方形,不仅表面相对较薄而平滑,四边形状较为完整。91DXF2①:4字纸,虽然表面较为粗糙,但四边形状也较为完整,近于正方形。这种呈完整的纸的形状,在汉代古纸中是难得的,说明制作成纸是有意为之,而决不只是纸状物。

 

所以,从外观的观察看,悬泉古纸确实是真纸,但属于一种外观较为粗厚、有些甚至显得工艺较为原始的纸张。但从第4层到第1层,年代跨度上百年,各个层位的纸张外观却毫无变化,像是同时期的古纸,这是要给予注意的。

 

2.2造纸原料

 

在20世纪90年代,纸史专家王菊华曾对7张悬泉纸进行化验,结果表明有4张是麻纸,但另有1张为麦草纸,1张为蒲草纸,1张中有麻70%,树皮30%[3]。这些麦草纸、树皮纸、浦草纸显然是晚期纸,不可能是西汉时期的。而麦草纸和树皮纸发现于西汉晚期的第2层位,说明该层位可能有扰乱的情况。

 

从对47片悬泉古纸和其他古纸碎片的初步观察来看,其原料主要应是麻质。大多数纸麻纤维的形态十分明显,很多纸的表面可见较多的麻束存在。颜色有黄色和黄白色(有专家称为生白色)两种,对于呈黄色的那些麻纸,多数应采用大麻作为造纸的原料,黄色正反映了大麻的本色,而不是经过了染潢技术。这也是中国早期古纸的重要原料特征。而黄白色的古纸往往是加了填料所致,仍然主要是麻质为原料。

 

根据上述前人的分析结论,悬泉置古纸中还有其他的材质作为原料。从考察所见到的纸质判断,这些古纸主要是用单一原料制造出来的纸张,加有其他原料的古纸比例应该不大。发掘简报中说有悬泉置纸中还有“很细的丝织物制作”的纸,但并没有列出相关的证据,考察中也未见这种实物。

 

2.3造纸工艺

 

1990年在甘肃敦煌悬泉遗址发掘出一张字纸,据潘吉星观察:“纸面上有明显条纹”[4]。若以上观察正确,则为抄纸法的迹象。在本文之前,笔者曾针对观察过的十多张悬泉古纸,指出悬泉纸主要为浇纸法所生产。[5]

 

据对这49张悬泉纸的初步观察,迎光下有47张古纸的纸面上未能见到帘纹,另外的绝大多数悬泉古纸的碎片上也未见帘纹。这一特征是反映了浇纸法造纸的重要特点之一,这是本次考察最重要的收获,加上有厚纸类型、表面粗糙、很多古纸纤维分布极不均匀,有些还有弯折曲回的特征,这些要素说明绝大多数悬泉古纸应为浇纸法制造。这种最古老的造纸方法目前在中国云南[6]、西藏[7]、新疆[8]等西南和西北的少数民族地区以及东南亚地区仍然保存着,是历史上传承时间最久的造纸方法。

 

仔细分析这47张无帘纹悬泉古纸的外观工艺特点,可发现各个层位出土的古纸,都可归于2个不同的类别:

 

第1类是表面粗糙、松弛、纸质很厚、呈黄色的麻纸,其中黄色应反映麻的本色。由于表面粗糙而松弛,纤维分布不均,纸张的匀度很差,技术上具有明显的原始性。它们无疑是中国发现的最原始古纸之一。例如,前述图1的古纸(92DXT1712②:144)就属这种情况。其他还有编号90DXT106②:4古纸以及90DXT109④:11古纸,这反映了早期汉纸主要是用浇纸法制造的时代特征。但这种本色纸的比例较小。

 

第2类是表面较为平滑、纸质软、相对薄、白度较高,(呈黄白色,近于生白色)、照片放大后发现纤维间充满了颗粒物,说明纸的表面加了填料,这种有填料的古纸占了悬泉纸中的很大部分。例如,编号90DXT111①:211古纸、90DXT108②:11古纸、91DXT116③:18古纸以及90DXT212④:5古纸(图2)等,有些纸上还写有少量的字。这类古纸虽然也采用浇纸法造纸,但由于成纸后有填料加工,技术上已有相当程度的进步。这种较“先进”的加工纸出现在汉代遗址的各个层位中,令人深感意外,后面将会分析其原因。

 

以上两类纸在悬泉遗址的每一个层位中都有出土,并且从纸的外观看,各层位中出土的每一类纸都十分相似,没有明显的区别。说明在很早的时期,这两类纸的生产就有不同的制造工艺,并且这两种工艺一直都在传承、延续了很长的时期。

 

除以上47张古纸外,对另外2张悬泉古纸进行观察时,发现表面均有条状的帘纹。一张纸出土于第1层,编号是92DXT1116①:21(图3),帘纹为8道/CM,此纸很薄,纤维分布均匀,呈黄白色,是一张制作精良的纸,为抄纸法造出的纸张。可能是混入的晚期纸,而不太可能是汉代的纸张。另一张古纸的表面可见较为弯曲的粗帘纹,出土于第2层,编号是90DXT108②:10(图4),此纸表面也有填料加工。弯曲的粗帘纹在西北地区的古纸中较为常见,与当时的纸帘制作材料采用草编帘有关,其纤维分布也较均匀,也是抄纸法所制造。由于悬泉置遗址有扰乱或打破层位的问题,第2层虽然处在西汉晚期的层位,但出土的古纸尚不能完全确定就是西汉时代的。

图片

图3 92DXT1116①:21

 

图片

图4 90DXT108②:10

 

悬泉置遗址的汉代层位中出土了抄纸法制造的古纸,尽管很少,但却是目前发现的最早抄纸法产品之一,若层位可靠,说明当时已出现活动式纸帘的造纸技术。但早期的层位(即西汉层)出土的主要是浇纸法产品,这从一个侧面说明中国古代的抄纸法确实晚于浇纸法。而浇纸法造的纸与抄纸法造的纸并存于汉代的悬泉置遗址,这对研究早期造纸技术的演变很有意义。

 

当然,由于其制作工艺呈多样化,特别是技术上相对成熟的加填料的纸张已出现在各层位,说明对悬泉古纸的年代问题应持更为谨慎的态度。

 

2.4字纸情况

 

据发掘简报的报道,悬泉置出土古纸中,写有文字的残片共10件,占全部悬泉古纸的2%左右,比例可谓极低。其中汉纸9件,晋纸1件。文字为隶书体和草书体两种。

 

考察时发现悬泉置遗址从第1层到第4层中都有字纸出现,但数量都很少。著名的一张就是上述的晋代字纸,有27个字,编号为91DXT0409①:15,出土于第一层。其它几张纸仅在边上写有几个字,如出土于第1层的还见到2张字纸,一张纸(91DXF2①:4)上面可能有多个汉字,但却是多张粘在一起,将来可揭开做进一步研究。另一张纸(90DXT405①:21,图5)上有“胡”、“价”等字,可能是药方。第2层的有1张纸(92DXT1311②:10),仅为黑色墨迹在其上。第3层位中出土的古纸,库房中暂没有见到字纸。第4层有2张字纸,其中一张(90DXT212④:5)有“付字”,另一张(90DXT212④:3)字迹不清。这些有字的纸均为浇纸法所造,并且有字纸几乎都是加了填料、表面较为平滑的古纸,而极为粗糙的第1类古纸却暂没有发现有字纸。这一发现很有意义,说明纸出现的初期,为了便于写字,在纸张中加入了填料,使纸变得更为平整,这是过去从来没有发现的问题。

 

字迹为黑色,是当时已采用墨进行书写的证据。有些纸上有黑色墨迹,无字,例如92DXT1311②:10古纸,可能曾用于包装。但采用何种墨有待进一步分析。西汉和西汉之前,主要使用天然墨(石墨),人工墨极少,东汉以后,出现了真正意义上的松烟墨。仔细观察悬泉字纸(如图5),发现字迹有一定的渗透性,说明有用松烟墨的可能性,希望有机会对各层位的字纸进行墨成分的分析,确证是采用松烟墨或是其他的墨品,这对这些纸的断代无缘是一个新的线索。

图片

图5 90DXT405①:21

 

以上只是在库房中考察所见,还有一部分悬泉古纸正在外地展览,也可见到其中有字纸。例如,第3层出土了一件纸文书(T0114③:609,图6),上有草书体的字两行,其中一行是“持书来”三字,其字体是否为西汉时代的,还是较晚期的,希望书法家能提供鉴定意见。从照片的纤维形态分析,也应是浇纸法所造。

图片

图6 T0114③:609

 

所以,纸张出现的初期,虽然已用于书写工具,但字纸占的比率极低,且主要在于记极简短之事,字往往仅有1~2字。虽然具备了书写的功能,因在该遗址同时出土了大量的汉简,说明当时书写的主要工具仍然是竹简,用纸书写只是其辅助功能,纸主要用于日常生活中的包装或其他用途。悬泉字纸就是人们尝试在纸上写字留下的最早痕迹。这进一步证明笔者认为的人类发明纸的初衷不一定是用于写字的观点[5],这也是西汉古纸往往是奇特的无字之纸的原因。

 

实际上,浇纸法作为非蔡伦系的造纸法,其发明初衷不一定是用于写字,而是用于包装等日常生活所需,这有大量的西汉无字古纸为证;纸是容易腐烂之物,其出现之初,人们对用它记录文献持谨慎的态度是可以理解的。而东汉以后,抄纸法作为蔡伦系的造纸方法,其发明的目的就是用于写字,这有东观汉记、后汉书等古代文献为证。

 

3

实验分析

 

 

 

在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支持下,2010年3月,对部分悬泉古纸进行了取样。方法是对出土于每一个地层的古纸都取1个样品,共取到4个样品。外观都是黄白色(近于生白色)、相对薄、较柔软、表面均加了填料。有3张古纸无帘纹,纤维分布不均匀,说明采用了浇纸法造纸工艺,为以上考察中所说的第2类古纸。先用厚度测定仪测出样品的厚度,经过制样后,再把样品放到造纸纤维分析仪上观察。先用透射光、再用反射光进行观察。个别样品用偏光显微镜进行了观察。观察结果见表2。

 

表2 样品情况表

图片

 

90DXT109①:56~57样品位于第1层,即为东汉层,较厚,但厚薄不均,用厚度测定仪在不同部位测得3个数据:0.502毫米,0.478毫米,0.533毫米。平均0.5毫米左右,是4个样品中最厚的一张纸,纸质较硬,局部有一定的挺度。从透射光照片分析(图7),其原料的纤维形态粗细不均,直径多在11至17微米之间。两侧有明显的结节,应为苎麻,有分丝帚化现象。而反射光照片显示古纸的正反两面都加有填料(图8),从颗粒的形态分析,这些填料应是淀粉粒和滑石粉,所以此纸应为涂布加工纸。其工艺极类似后世的粉笺。用偏光显微镜分析表明,样品的纤维间有大量的透明状淀粉颗粒(图9),经过对比分析,可确定是小麦的淀粉颗粒,其尺寸有大有小,直径多在15~28微米之间。

图片

图7 样品90DXT109①:56~57及透射光纤维分析照片

 

图片

图8 90DXT109①:56~57正反面反射光分析照片

 

图片

图9 90DXT109①:56~57的偏光显微镜

分析照片,有大量颗粒状小麦淀粉

 

90DXT108②:11、12样品位于第2层,处于西汉层晚期,厚度测定仪测得厚度0.196毫米,纸质十分柔软。从透射光照片分析(图10),其纤维的形态呈圆管状,部分为扁平带状,直径多在13至24微米之间,表面粗糙,有孔洞,应为大麻,并有分丝帚化现象。从反射光照片显示纸的正反两面都加有填料(图11),初步分析应为淀粉施胶。这是一种涂布加工纸。

图片

图10 样品90DXT108②:11、12

及透射光纤维分析照片

 

图片

图11 90DXT108②:11、12

正反面反射光分析照片

 

90DXT0102③:231~234样品处于第3层,这是西汉层位,厚度测定仪测得样品厚度0.172毫米,是4个样品中最薄的1张,纸质较柔软。从透射光照片看(图12),其原料的纤维形态粗细不均,直径多在6至16微米之间,形态应为苎麻,有分丝帚化现象。从反射光照片显示纸的正反表面都加有填料(图13)。纤维间密布颗粒状物,初步分析应为淀粉和滑石粉,工艺为涂布加工纸。

图片

图12 样品90DXT0102③:231~234

及其透射光纤维分析照片

 

图片

图13 90DXT0102③:231~234

正反面反射光分析照片

 

90DXT109④样品处于第4层,这是西汉早中期的层位,也是出土古纸的最底层,厚度测定仪测得样品厚度0.225毫米。从透射光分析,其纤维粗细平均,直径多在7至23毫米之间,纤维表面较平滑,其形态应为苎麻,有较多的分丝帚化现象(图14)。从反射光观察,纸的正反两面都加有填料(图15)。观察到大量细小的颗粒,应为淀粉施胶,说明这是一种涂布纸。

图片

图14 样品90DXT109④及透射光纤维分析照片

 

图片

图15 90DXT109④正反面反射光分析照片

 

以上对悬泉置出土古纸的纤维分析表明:

 

(1)所分析的4张悬泉纸都是麻纸,原料主要是苎麻,但也有大麻。第四层、第三层为西汉层,出土的古纸则以苎麻为原料,麻类的原料在早期纸中很普遍,但所分析的苎麻纸比大麻纸多,则是少见的。由于苎麻和大麻纤维形态比较接近,以上实验结果还希望有关专家提出进一步看法。

 

(2)这4张悬泉纸的厚度在0.17毫米至0.5毫米之间,较厚的悬泉纸超过纳西族的东巴纸厚度(0.4毫米左右),较薄的则与浇纸法生产的傣纸厚度(0.2毫米左右)接近,比现代抄纸法生产的手工纸(一般在0.1毫米以下)要厚得多,证实了悬泉纸为厚纸类型的观察。4个样品的估计纸重在40~80g/m2,也与现代少数民族地区的浇纸法生产的手工纸接近。

 

(3)这4件样品都是加工纸,有2张是淀粉施胶技术,有2张是淀粉和滑石粉涂布,后者极类似于古代的粉笺工艺,都是双面加填料,主要是一种涂布工艺。而一些没有做实验的古纸,例如编号91DXF2①:4古纸,从外观也可以看出表面粉状的颗粒很多,一看便知是加工纸。如上所述,进行填料加工的原因虽然还应再讨论,但其中之一应有为了写字的目的。纸发明初期,由于纸张太粗糙,不便于写字,为了使纸面平整宜于写字,人们不得不进行纸面的再加工。

 

在古纸的纤维观察中发现了大量的颗粒,其中90DXT109①:56~57样品经过偏光显微镜分析,可确定是小麦的淀粉颗粒。这应是加填料,而不是加纸药带入的,因为浇纸法是不用加入纸药的,而且在中国传统造纸方法中,也没有加入淀粉作为纸药的。

 

悬泉置遗址的每一个层位(从西汉中早期到东汉初期)发现的古纸中都出现了加工纸的工艺,是本次实验分析的重要收获,这也是目前在实验中发现汉代加工纸的最早记录,具有重要的意义。潘吉星认为加工纸技术可能是魏晋时期出现的工艺[9]。王菊华曾用放大镜观察到悬泉古纸中标本F②4:1“纸质细平,纸面有涂料,为一张涂布加工纸。”[3],但没有提供相应的分析照片。甘肃马圈湾西汉遗址的古纸,王菊华鉴定也发现其中有涂布加工纸,据此认为不可能是西汉古纸,而应该是东汉晚期以后的古纸[3]。最近我们在陕西扶风出土的西汉时代中颜纸的显微鉴定中也发现了涂布加工纸(成果将另文发表)。现在这种加填料的涂布古纸又发现于悬泉置遗址的西汉层位中,并且层位的时代更早,说明中国造纸术产生之后的初期阶段,很快就出现了涂布加工纸,这说明加工纸并不是很晚才出现的工艺,而是纸发明后,由于写字或其他需要,对粗糙纸张不得不进行再加工而出现的工艺。这对我们认识早期纸的制造技术及其年代提供了一个新的视野。

 

4

结论

 

 

 

本文首次对悬泉纸的制作工艺进行了综合性的研究,得到的多方面结果在造纸史研究中有着重要的价值。

 

从考察结果看,这些汉代悬泉置遗址出土的古纸,绝大多数应采用麻纤维作为造纸的原料,纸张主要为厚纸类型,表面粗糙,纤维分布不均,有曲绕现象,无帘纹,说明制作工艺为浇纸法造纸,这种古老的造纸方法目前在中国云南、西藏、新疆等少数民族地区以及东南亚地区仍然保存着。浇纸法生产的纸张分为两类:一类是粗糙、纸张很厚、呈黄色的纸,技术上具有原始性,可以肯定这是迄今中国发现的最早古纸之一;一类是黄白色、相对薄、较柔软、表面加了填料的纸,技术上有很大的进步。这两类纸在遗址的每一个层位(从西汉到东汉)中都有出土,均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

 

另有少数薄纸类型的古纸也出现在晚期的第1层和第2层中,考察中发现2张悬泉古纸的表面有明显的条状帘纹,其纤维分布均匀,说明抄纸法造纸至迟在东汉时期已产生,但抄纸法出现的上限仍然有待进一步研究。各层位还出土了形状完整的纸张,这在汉代古纸中少见。部分古纸上有文字,为黑色的墨迹,说明纸张产生后,除主要用于包装外,也开始用于书写工具,但只记简短之事,仅作为辅助书写之用,并且字纸的比例并不大。

 

对4个不同层位出土的4张古纸样品进行了纤维分析。从实验分析结果看,所分析的4张古纸原料有苎麻和大麻,2张纸的表面有淀粉施胶工艺,2张纸加填有淀粉和滑石粉,均为涂布加工纸,由于古纸发现于西汉中早期到东汉初期,这是目前实验中发现的年代最早的加工纸。说明中国造纸术产生之后的初期时期,就可能有了加工纸,而对纸张加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便于写字。这个结果推进了人们对早期纸的认识,但同时也可能面临着造纸史学界对悬泉纸断代的更大争议。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研究的重要课题。

 

甘肃悬泉置古纸的发掘,数量较大,遗址有明显的地层关系,并与有纪年的简牍伴出,与先前发现的“西汉纸”量少、或没有清楚的地层关系不可同日而语,这确实为中国早期纸的起源和发展的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实证。现在关键是悬泉遗址除层位关系之外,其断代应寻找更有说服力的依据。若能进一步证明第3层和第4层的断代可靠,则在西汉时期,中国确实已经有经过加工的纸张出现了。

 

致谢:对甘肃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王辉所长的支持,笔者表示衷心地感谢!

三亚市博物馆·公益 三亚市西河西路2号文体大楼三楼 0898-88666125
Copyright ©三亚市博物馆·公益 琼ICP备19004074号-1
  • 三亚旅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