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防性保护视角下的建筑遗产控制性干预策略研究——以比利时鲁汶圣雅各布教堂修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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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03 17:56 来源:建筑遗产

引言

建筑遗产的预防性保护建立在对遗产本体劣化状况和残余抗力(resistance)准确认知的基础上,其要义在于加强定期维护和长期监测,预判风险,及时干预,预后评估,进而实现建筑遗产的全生命周期管理。科学化预防性保护的实施,得益于包括基于测绘扫描的数据保存和可视化、基于监测数据的数值模拟计算、基于精密仪器的材料性能测试、基于新材料和新工艺的修缮等在内的先进技术在各环节的应用。

控制性干预(controlled intervention)是预防性保护的一系列技术路线和工具包的统称。它主张审慎地对遗产本体进行“加”“减”“改”,采用渐进式的局部试探性干预手段,将实验和监测数据引入干预过程来辅助决策,动态判断干预的正误、方向,以及干预程度是否符合预期等,基于这些判断来调整后续的干预行为,并保存数据,为验证干预行为的长期效用以及未来可能的保护与改造提供依据。

比利时是建筑遗产预防性保护的理论发源地与控制性干预的前沿实践者之一。本研究关注的鲁汶圣雅各布教堂,始建于1220 年,保存着罗马风、哥特式、新古典主义等源自不同时代的不同风格建筑遗存和文化信息,但却面临着严重的结构损毁。自 1963 年以来,比利时弗拉芒大区政府、鲁汶大学、安特卫普大学、哈瑟尔特大学等机构基于当时的技术手段,对其进行了数次不同程度的修复。尤其是在 2000 年和2018—2020 年间的两次修复中,研究人员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对遗产本体实施了一系列控制性干预措施。鲁汶圣雅各布教堂的修复过程安全且可控,并达成了理想的修复效果,是科学化预防性保护和全生命周期管理的经典案例。

目前国内许多学者已经对欧洲建筑遗产的保护与修复目标、理念与观念的转变、遗产管理模式,以及预防性保护工作内容等进行了一些研究,但针对具体实践策略的分析相对较少,尤其是应用新兴技术手段对建筑遗产进行科学化预防性保护的案例研究较少。分析预防性保护视角下的控制性干预案例,可以为我国同类建筑遗产的预防性保护实践提供启示和借鉴。

预防性保护视角下的控制性干预策略

建筑遗产的预防性保护始于对公共卫生和灾害管理等领域“治未病”“预警”等工作机制理论的借鉴,在引入环境监测、材料实验、计算模拟等其他学科技术手段后的工程实践中得以实现。

作为预防性保护的技术路线和工具包,控制性干预涉及干预前预判、干预中调控和干预后评估等各环节,基于量化指标,实现干预行为的可控、可逆与可追溯,保证干预措施的科学性、安全性和有效性。具体而言,其主要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结合“干预-响应”的数据结果,对干预的方向和程度进行调整。

控制性干预的理念最早可以追溯到土力学学者 R. B. 佩 克(Ralph BrazeltonPeck)于 1969 年提出的“观测性方法”(observational method),他主张,如果无法准确预测地基土壤特性,则在施工过程中持续监测并动态评估。这种方法最初常用于岩土、桥梁、隧道等复杂工程领域,随着预防性保护日益受重视,也开始被应用于历史建筑的加固与修复。由于建成时间久远,缺乏地质资料和材料属性数据,建筑遗产的安全性问题往往较为复杂,需要采用与观测性方法类似的小规模、试验性、渐进式干预方法,既确保遗产本体的安全性、保护行为的正确性,也可以避免干预过程中次生风险的发生。近年来控制性干预的典型实践案例有墨西哥城两处教堂开挖底土(under excavation)以控制沉降、比利时拉肯公园圣母圣殿新设锚杆以加固飞扶壁,以及下文论述的比利时鲁汶圣雅各布教堂沉降控制与新设锚杆加固飞扶壁等。

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on Monuments and Sites,ICOMOS)于 2003 年通过了《建筑遗产分析、保护和结构修复准则》(Principles for the Analysis,Conservation and Structural Restoration ofArchitectural Heritage),其中有“任何干预须受控进行”和“不得在没有实测的基础上进行干预”的条文,控制性干预的必要性得到明确。

预防性保护视角下的控制性干预的工作内容主要包括识别环境风险、判断劣化状况,以及在实验与监测“干预-响应”数据基础上采取可控干预和评价干预结果等(图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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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控制性干预的工作内容及其与预防性保护的关系

识别环境风险和判断劣化状况,是保护干预行为的前提。前者指对建筑所处位置的地质状况与气候条件进行环境监测;后者指对建筑材料的物理、化学性能和病害状况进行实验测量。多国已在技术层面上明确这方面的运行机制:荷兰与比利时弗拉芒大区分别于 1973 年和 1991 年成立的古迹监护机构,对历史建筑进行定期系统性排查,为其业主提供全面的检测报告;意大利自 1976 年起逐渐建立起全国性的文化遗产风险地图管理体系,在地图上将灾害频次、强度、集中度与遗产分布状况予以呈现;比利时、意大利、荷兰、德国等国家针对砌体建筑构件进行了大范围的性能测试和劣化研究,于1994年开发了砌体结构病害诊断系统,于 2015 年进一步构建了包含多种建筑材料劣化图集的建筑遗产诊断和保护系统。涉及控制性干预的实践则针对特定项目、特定问题,分别在干预前、中、后一段时间内开展环境监测和材料实验,识别环境风险和判断劣化状况,从而提出干预设想,在监测“干预 - 响应”数据的基础上,采取渐进式可控干预,并通过在干预前、中、后进行持续性的监测和必要的计算模拟量化评估效果。

采取可控干预,原因在于地质条件的不确定性、建筑材料的异质性与整体劣化状况的未知性,难以直接套用新建建筑的评估方法,只能按照可控、可逆与可追溯的原则进行个案分析,对症下药

“可控”即过程循序渐进,首先在局部进行小规模和且在较短时间内开展的试验性干预,在干预前、中、后需要进行必要的环境监测和材料实验。当指标符合预期,加大干预,直至完成。反之,则减缓或停止干预,并修正干预措施。

“可逆”即采用与原构件有区分度且可拆卸或去除的保护和修复材料,尤其是在技术尚不成熟而只能采用临时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待日后有更加成熟的技术时便可更换材料。

“可追溯”强调干预行为评价的延续性,即基于对温湿度、应力应变、沉降量等指标的长期监测,构建起“干预-响应”数据集,明确量化干预效果的作用时间和范围,为未来的回溯和评估提供依据。

评价干预结果,一方面可通过上文所述的监测和实验手段直接获取数据,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计算模拟进行分析。建筑信息模型、数字孪生、机器学习等计算机领域的工具,都可用于模拟不同干预策略的效能、预测建筑遗产劣化状况和能耗、建立可视化虚拟数据库等。研究人员可通过改变环境变量和材料属性,模拟多种干预方案的效果,对比成效。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保护案例研究

建设历史与劣化状况概述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图 2,图 3),是比利时弗拉芒大区的重要教堂,也是鲁汶的 5 个中世纪教区教堂之一,于 1938 年被列入比利时弗拉芒大区建筑遗产名录。此教堂经历了数个世纪的建造历史,呈现出罗马风、哥特式和新古典主义叠加的建筑风格(图 4)。1220—1235 年间,开始建造西侧的罗马风塔楼。1290—1300 年间为中殿立柱设拱,此时采用木质天花。1305—1317 年间,在中殿南北两翼新建了侧殿,侧殿拱顶以砖石砌筑,局部荷载显著增加。1485—1487年间有因不均匀沉降造成开裂而重建侧殿拱顶的记录。15 世纪下半叶,为了扩大室内空间,建设了翼廊和东侧的塔楼,使教堂具有哥特式建筑风格。1534—1535 年间,中殿加高一层,建设飞扶壁,并拆除原木质筒拱,改为砖石拱顶。这一系列重大改造,使中殿上部荷载进一步增加。16 世纪加建了礼拜堂。18 世纪,建设新古典主义建筑风格的唱诗班区域,交叉甬道处哥特式砖木混合结构的东侧塔楼因严重损毁,于 1735年被拆除。随后,教堂在法国统治下遭到废弃。因为地基土质松软,再加上中殿加建一层的墙体和砖石拱顶带来的新增荷载,致使中殿上部负载过大,造成明显的不均匀沉降,因而牵拉到飞扶壁内翼,使之开裂(图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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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东南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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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西北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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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建造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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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教堂结构风险分析

基于目测观察和经验判断的修复与加固

直到 20 世纪后期,受监测和实验技术所限,缺乏系统、完整的地质勘探数据,对教堂结构稳定性的判断往往基于目测观察和经验,难以确保其科学性和准确性。在保障结构安全、保存不同建设时期的文化信息、提供后期改造和续用的可能性之间寻求平衡,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19 世纪初,法国当局与天主教会达成协议,恢复天主教信仰,教堂获准重新开放礼拜活动。受委托进行教堂结构稳定性鉴定的测量专家皮埃尔 · 让斯(Pierre Gens)给出了详尽的现状分析和全面修复方案。与此同时,鲁汶市长委派的安格 · 德 · 布勒因(Ange De Bruyn)、雅克 · 弗海登(Jacques Verheyden)和弗朗索瓦 · 德 · 拉雷(FrançoisDe Rare)三位专家则对结构安全的判断相对乐观,认为只需要有限的干预。三位专家的建议指导了这一时期的保护修复,但具体措施和效果现已无资料可查。不过,中殿柱底现存的孤立的铁环极可能是这一时期添加的(图 6),用于限制径向应力、增大轴向抗力,但其作用显然有限。由于中殿新建砖石拱顶并加建了一层,底层柱所受上部荷载大幅增加。根据三向应力状态分析,径向应力也会显著增大,因此须加箍铁环以扩大约束面积,才能实现有效的约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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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中殿柱底用于限制径向应力的铁环

20世纪20年代,比利时皇家古迹遗址与景观委员会向布拉班特(Brabant)省政府提出了针对教堂进行加固和修复的要求,并向教会组织报告了飞扶壁的劣化状况。1943 年,该委员会委派的考古团队发现教堂西入口门槛已经沉降 1.75 m,随后,鲁汶大学的雷蒙德 · 勒迈尔(Raymond M.Lemaire)与约瑟夫 · 范德海根(Joseph Vanderhaeghen)受邀对教堂进行了结构评估并给出修复建议,但现存资料没有记述这一时期的具体干预内容。1956 年,布拉班特省建筑师维克托 · G. 马蒂尼(Victor G.Martiny)出于安全考虑,提议关闭教堂有结构风险的区域。1963 年,由于存在倒塌的风险,整个教堂对公众完全关闭。

经过目测观察和经验判断,如图7所示,勒迈尔推测最大的结构风险源于西侧塔楼荷载大、沉降量大,并经由共用墙体向中殿、侧殿、交叉甬道和翼廊施加水平推力(后来的沉降监测证明此判断有误),而翼廊柱子的长细比大、刚度小,不能提供足够的抗力。他还推测柱子为石材表皮和碎砖石内芯的组合构造,不足以承载中殿上部新建墙体和砖石拱顶的荷载(后来的材料实验否定了此判断),加之地基条件差,最终导致中殿区域出现严重的不均匀沉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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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20 世纪 60 年代针对教堂结构风险原因的推测

他提出的修复计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为翼廊柱增加钢构架水平支撑,并紧贴石柱设置混凝土柱,为其提供临时支护,用于抵抗来自西侧塔楼的侧推力;

第二阶段,目标是将中殿现有石柱替换为强度更大的混凝土柱(外包石材以保持原样貌),但受限于柱基础加固技术,实际只采取了在柱底端铺设石板作为扩展基础并在中殿和侧殿的柱(墙)间设置钢构架作水平支撑的临时支护措施,此外还拆除了损毁严重的侧殿拱顶;

第三阶段,为了彻底解决不均匀沉降问题,在结构上分离西侧塔楼与中殿,新增的混凝土柱和基础各自承载上部结构。

修复计划前两个阶段的部分措施在1963—1971 年间进行。由于当时的实验和监测技术有限,修复者无法确信干预行为的合理性,因此仅采取了前述拆除侧殿拱顶以降低上部荷载、在中殿和侧殿的墙间和柱间加设钢构架支撑以保证水平方向的安全等临时性的加固措施(图 8);在中殿和翼廊,贴合现有石柱新增混凝土柱和连续的钢构架(图 9),将上部荷载传递到柱底端新铺设的石板(扩展基础)。值得庆幸的是,原计划第二、三阶段中将现有石柱完全替换为混凝土柱以及在结构上分离中殿和西侧塔楼的方案最终没有实施,被拆除的构件全部被编号保存,加设的钢构架与提供临时支护的混凝土柱也可拆卸。尽管此次修复前的几项归因判断在日后被证实有误,但对遗产本体的操作均为可逆行为,为后续应用成熟技术进行保护和恢复原状提供了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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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中殿墙间与柱间的钢构架(1963-1971 年加设)
和替代飞扶壁的临时锚杆(2000 年加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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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中殿与翼廊内的钢构架和混凝土柱(1963-1971加设)

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的控制性干预

20 世纪末以来,实验和监测技术的成熟应用,为技术人员对结构风险的准确认知和科学决策奠定了基础,也为后续的控制性干预提供了充分的保障。

针对柱子承载力的质疑,研究人员通过局部钻孔进行内窥镜检查(endoscopy),确认柱子由自然石和砂浆制成,而非此前推测的石材表皮与碎砖石内芯。样品通过了抗压强度测试,满足极限应力状态下的安全性要求。

针对地基承载力的质疑, 研究人员分别在中殿、侧殿和交叉甬道柱旁土体钻孔取样。土样通过了锥形渗透测试(conepenetration test) 和剪切叶片实验(shearvane test),满足一般砌体结构的承载需求。
不均匀沉降的归因,则经历了较长时间的研究与分析。1994—2005 年间,研究人员采用大地水准测量(geodetic levelingpoints)和静压水准系统(hydrostatic levelling system)对各处沉降状况进行了细致的测量。监测结果表明,中殿的沉降量比西侧塔楼大,否定了 20 世纪 60 年代“西侧塔楼向中殿施加侧推力使其沉降”的推测;而且中殿中部监测沉降量大于端部,与上部墙体自端部下方往中部上方发展的裂缝反映出的内力分布吻合,而非先前推测的自西向东沉降量逐渐减少(图10)。在2005—2007 年间开展的地基承载力实验取样过程中,研究人员还意外发现了中殿柱底腐坏的木质构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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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1994-2007 年间针对教堂结构风险原因的实测结论

基于上述的实验和监测结果,结合教堂建设时间和建造过程,研究人员推断:西侧塔楼虽然上部荷载大,但因建设时间较早,沉降较为充分,而中殿上部新建的一层结构和砖石拱顶显著增大了基础承载的压力,加之柱底木质构件已经腐烂,其承载力被削弱,因此中殿沉降量大于西侧塔楼,中殿中部沉降量大于端部。此推断也能够解释建筑短轴方向飞扶壁的开裂现象(图 5),即由于中殿墙、柱的沉降量过大,飞扶壁内翼受到沉降量过大的中殿墙体的牵拉,进而出现屈曲破坏,与外翼之间出现严重裂缝。因而,亟须妥善处置无法正常发挥作用的飞扶壁,引入新的结构来给中殿墙体提供足够的水平推力,否则墙体将向外崩塌。
为了解决这一问题,2000 年,研究人员暂时拆除飞扶壁和中殿砖石拱顶,并采用临时性铸铁锚杆对中殿墙体进行横向拉结。锚杆从中殿的窗户穿出,端部固定在室外壁柱两侧墙体的“井”字形金属构架上(图 11a),以减少对结构主体的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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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针对飞扶壁的干预措施  11a.2000年,飞扶壁被拆除,同时通过窗户安装临时锚杆,锚杆端部与固定在外墙上的构架相连接

由于缺乏设计资料,难以准确计算飞扶壁对墙体的拉力(即锚杆所应施加拉力)的数值。研究人员在锚杆与金属构架之间安装了力学传感器,实时反馈拆除飞扶壁前、中、后锚杆的受力状况;同时采用殷钢线测距法,测量中殿两面墙体的间距。拆除飞扶壁前,给锚杆施加一个较小的拉力(小于飞扶壁实际对墙体的拉力)。墙体会因飞扶壁的拆除而失去水平约束,导致两侧墙体间距迅速增加,此时增加锚杆拉力,使墙体逐渐收拢。当飞扶壁被完全拆除时,确保墙体恢复原位,锚杆拉力也保持稳定,这表明锚杆完全替代了飞扶壁。整个过程体现了控制性干预的基本原则。锚杆拉力(F)随时间(t)变化的监测结果如图 12 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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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2000 年拆除飞扶壁并安装临时锚杆过程中临时锚杆所承受的拉力

由于地基和现存基础尚未处理,而替代飞扶壁的锚杆以及室内的钢构架、石板和混凝土柱均为临时加固装置,无法保证结构的长期安全,也影响了室内的使用功能。暂时拆除飞扶壁和中殿砖石拱顶,是对结构体系的重大改变,与建筑遗产保护的原真性原则不符,因此需要采用更为科学有效的技术手段取代临时措施。实际上,被拆除的构件当时已经进行编号并妥善保存。为了恢复教堂原有样貌(即还原飞扶壁和侧殿拱顶,并拆除临时支护)和使用功能,2018—2020 年间,研究人员进行了新一轮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的控制性干预。
在室内,采用嵌入微型桩和钢筋笼的方法,全面加固塔楼、中殿、翼廊的柱基础,对部分嵌入柱底的短锚杆与周围布设的微型桩和钢筋笼进行统一浇筑,随后拆除室内的临时支护,并复建侧殿拱顶(图 13,图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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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2018-2020 年间拆除临时支护后的中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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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2018-2020 年间拆除临时支护并复建拱顶后的侧殿

在加固前、中、后,采用全站仪记录塔楼处柱底定位点的垂直位移(图 15 ;H 为竖向位移,负值表示沉降)。结果表明,柱子仅在嵌入锚杆和灌浆浇筑时受到土体挤压产生了一定的沉降;而在拆除室内临时支护的过程中,沉降量几乎不变。这意味着加固后的石柱与基础完全替代了混凝土柱和石板,发挥了竖向承载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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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2018-2020 年间加固柱基础并拆除临时支护过程中塔楼处柱的沉降量

在室外,拆除穿过中殿窗户玻璃的临时性锻铁锚杆,安装永久性钢材锚杆,并复建飞扶壁。永久锚杆直接穿入中殿肋骨拱末梢,伸出室外至飞扶壁的端部位置,再用螺栓将其固定在墙体上,在其外侧重建飞扶壁将螺栓隐藏(图 11b)。这一过程同样采用了控制性干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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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b  11b.2018-2020年,临时锚杆被永久锚杆所替换,其端部穿透墙壁,

未端螺栓隐藏于重建的飞扶壁中

 
首先安装永久锚杆,并通过杆上的应变片监测永久锚杆的应变数据(μ)。拆除临时锚杆之初,试探性地给永久锚杆施加一个较小的拉力,主要拉力仍由临时锚杆承担。拆除临时锚杆过程中,永久锚杆受力增加,逐渐拧紧螺栓,直至应变数据稳定,即表明永久锚杆替代了临时锚杆(图 16)。随后,使用石灰砂浆黏结已编号的原位砖石,重建飞扶壁。值得注意的是,实际拉力由永久锚杆承担,而复建的飞扶壁只在风荷载和地震荷载下发挥作用。这样不仅实现了对教堂原状的恢复,更保障了其结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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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 2018-2020年间安装永久锚杆并拆除临时锚杆过程中永久锚杆的应变

表 1 对 2000 年 和 2018—2020 年间两轮修复过程中的“加”“减”“改”所反映的控制性干预内容进行了归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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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控制性干预内容总结

所有的“加”“减”“改”过程都充分遵循了原真性和可逆性的保护原则。无论是 1963—1971 年间被拆除的拱顶, 还是2000 年被拆除的飞扶壁,其砖石构件都被逐一编号并妥善保存。而中殿和翼廊等处的钢构架、石板和混凝土柱等,均为可拆卸的临时支护。在 2018—2020 年的保护工程中,侧殿拱顶和飞扶壁得以复原,临时支护和临时锚杆被拆除,除了新增的永久锚杆是保证结构安全的必要添加物,教堂基本恢复了 19 世纪的状态,并保留了各历史时期建设相互叠加的结果。
从不可控干预到控制性干预的经验总结
保护修复过程不同于设计施工过程。保护修复时,保护者往往无法完全掌握建筑遗产的历史建设情况、建筑构件劣化状况、基础地质条件等信息,而构件局部破损等因素导致无法简单参照新建建筑的计算方法进行分析。这就需要保护工作者对建筑遗产的保存状况和面临的风险做出全面、准确的判断,审慎地采取可控、可逆与可追溯的干预措施,尤其是在保护和修复技术尚不成熟的时候,应只采取临时性措施,避免对遗产本体造成不可恢复的影响。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的三轮修复过程,是逐渐深化预防性保护理念认知并探索控制性干预策略的经典例证。从基于目测观察和经验判断,发展到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实现了对现状评估和保护方案制定的科学化提升;从主观随意的不可控干预,转变为基于“干预 - 响应”并能动态调整的控制性干预,实现了保护与管理的系统性升维。
20 世纪 60—70 年代基于目测观察和经验判断的所做出的推测,在日后被证明是错误的,但当时的研究人员仅采取了临时性措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了结构风险,并保留了相应的工程记录,给日后的恢复提供了可能。2000 年和 2018—2020 年的两轮修复过程,均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进行,试探性地对结构施加干预,结合监测数据的波动情况,判断干预措施是否改善了结构受力状况、是否降低劣化风险,随后动态地调整干预行为的程度。小规模、试探性、渐进式的干预,最大程度地降低了对原结构的扰动,也保障了干预过程的安全性和干预结果的有效性。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保护实践最重要的经验在于:从保障结构安全的目标出发,最大程度保留原真性,保证操作的可逆性;在技术条件尚不足时,采取临时措施达到阶段性修复目的;应用实验和监测技术深化认知,采取科学、渐进、可控的干预措施,不断趋近理想的保护效果;尽可能完整地保存实验和监测数据,为后续的修复和改造提供可追溯、可纵向对比的判断依据,也可为同类建筑遗产的保护研究与实践提供参考。
愿景和启示
比利时较早开始了建筑遗产预防性保护的实践探索,不仅针对遗产本体劣化状况与遗产所依存环境的风险有成熟的管理机制,也有许多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进行控制性干预修复的成功案例。已有一些学者对前者进行了解读,而后者的引介和分析相对较少。
鲁汶圣雅各布教堂作为比利时历史悠久的宗教建筑遗产,由于建造年代久远,经历不同建设阶段,其地质条件和建筑构件性能难以完全掌握,加之技术条件有限,所以全面判断结构风险和进行修复面临巨大的挑战。研究人员分别在 1963—1971 年间、2000 年和 2018—2020 年间结合当时的技术条件,采取了不同程度的保护修复措施。尤其是在后两轮修复过程中,在预防性保护理念的指导下,依托实验和监测数据,采取了一系列成效显著的控制性干预措施。
应对状况复杂的建筑遗产保护,控制性干预被证实是一种逻辑清晰且科学、可靠的对策:在目测观察与取样实验后,提出推测和修复方案,再试探性干预并分析“干预 - 响应”的监测结果,随即动态调整并继续干预。一方面,干预行为是控制性、试探性的,最大限度减少对遗产本体的扰动,使操作过程安全、可控;另一方面,采用可逆的措施,给未来的保护和续用提供可能。实验和监测数据不仅可以为干预过程提供持续性、可追溯的评价指标,也可以参与以长期维护和定期维护为主要内容的预防性保护,以期尽早发现风险,尽早化解风险,避免大修大补,使建筑遗产拥有更久的生命力,实现建筑遗产的全生命周期管理。
我国许多建筑遗产,由于年久失修或早期缺乏预防性保护意识,结构破损严重,不得不整体重建或大规模维修。尽管许多修复案例的结果较为理想,在可识别性和协调性上都尊重了文物保护的基本原则,但抢救式保护干预行为往往滞后于劣化破坏,且修缮和维护的难度较大。在预防性保护视角下,采用实验和监测等技术手段,使科学化干预成为可能。但受限于建筑遗产复杂多样的建造历史、材料性能与劣化状况,保护者仍需系统、全面地采集数据,深入分析环境风险和结构问题,并慎重地实施“加”“减”“改”等干预行为。开展局部、小范围、可逆的试探性干预,并基于实验和监测数据,对“干预 - 响应”的耦合关系进行动态量化评估和行为调整,一方面能确保干预行为的方向和程度正确,另一方面也能降低修复行为对遗产本体造成次生风险的可能性。控制性干预的要点在于干预前预判、干预中调控和干预后评估。鲁汶圣雅各布教堂的保护历程提供了从“抢救式保护”到“预防性保护”的工作思路,以及控制性干预的策略,不仅妥善消除了现存的㐀构风险,同时因其留存了宝贵的实验和监测数据,也为全生命周期管理提供了可能。
本研究得到了鲁汶大学“结构修复”(Renovation of Structures)课程负责人、雷蒙德 · 勒迈尔国际保护中心主任科恩 · 范 ·巴伦(Koen van Balen)教授和建筑材料系埃尔斯 · 贝尔斯特林赫(Els Verstrynge)副教授的指导与启发,鲁汶大学图书馆与数据管理机构(Leuven Institutional Repositoryand Information Archiving System)和建筑学学生团体“存在”(Existenz)也在文献与图像资源方面对本研究有重要支持与帮助,在此一并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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