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角”琴铭及修复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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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19 10:55 来源:文物天地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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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 “清角”琴琴面、琴底(左)    图二  “清角”琴琴铭 河北省稍可轩博物馆藏
胡若思旧藏“清角”琴,曾经被认为是唐琴“清风”。经过比对研究后发现,“风”字应为“角”。“清角”琴龙池两侧满布周必大的长篇铭文,铭文与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的“九霄环佩”琴、原宋内府藏“虞廷清韵”琴的题刻基本相同。“清角”琴的琴面与琴底漆面保存状态差异明显,这种差异有其修复的历史原因。
一、“清风”拂去是“清角”
“清角”琴通长126厘米,琴额宽21厘米,琴肩宽22厘米,琴尾宽15.5厘米(图一、图二)。桐梓良材,鹿角灰胎,黄杨轸足,琴面朱漆与黑栗色漆相间分布,大蛇腹断纹显著,琴底以紫漆为主要基调,呈现不规则蛇腹断纹。龙池两侧刻:“雷氏斫之,肇自开元。冯氏宝之,不知几传。我非知音,而理可言。心主于内,手应乎弦。故声和可以仰马意杀形之捕蝉。岂特此哉!大则歌南风。小兮治单父,举不出于焉。”金徽玉轸是高等级琴器的标准配置,根据“清角”琴的整体情况判断,其所带黄杨雁足并非原配,目前已经更换成一对珍贵的唐代玉雁足,据考出自成都“双雷斋”裴铁侠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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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三 战国古玺印“冀角”印面 河北省稍可轩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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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四 篆书“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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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五 篆书“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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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角”琴局部
“清角”琴原为胡若思旧藏,2010年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将该琴记为唐代“清风”,后被稍可轩博物馆竞得收藏。该馆曾致力于金石主题方向研究,收藏近300方战国时期的古玺印,其中一方“冀角”(图三)与“清角”篆文书体完全一致(图四至图六)。该馆多次组织金石学家对“清风”琴进行研究,查阅文献中对“角”字的记录并释义,确认“清风”两字有误,应为“清角”。《文选》卷十七《舞赋(并序)》载:“启泰贞之否隔兮,超遗物而度俗。扬‘激徵’,骋‘清角’,赞舞‘操’,奏‘均’曲。形态和,神意协,从容得,志不劫。”其中激徵和清角都是雅曲名。嵇康《琴赋》载:“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磊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角为五音之一,古人以为角音清,故曰清角。唐代元稹《法曲》诗文:“吾闻黄帝鼓《清角》,弭伏熊罴舞玄鹤。舜持干羽苗革心,尧用咸池凤巢阁。”宋苏轼《次韵刘景文赠傅义秀才》诗云:“未能飞瓦弹清角,肯便投泥戏泼寒。”宋姜夔《扬州慢》词:“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清角或指清音,或为琴名,或为曲名。
此外,《韩非子·十过第十》中有长篇关于“清角”的记载:晋平公强令师旷弹奏《清角》,以致招来狂风大作,刮飞了廊上的瓦片,使得晋国大旱三年,赤地千里。所以“清角”不能随便演奏,也不是一般人能够享用的,其背后蕴含的力量过于强大,若非德义之士,德不配位则会带来灾祸。传说中黄帝在西泰山召开神鬼大会,他乘坐六条蛟龙拉的象车,车子左右各站立着一只毕方神鸟,风伯作法以先锋为他清扫道路,雨师降下甘露来洗尘,虎狼在前方开路,鬼神在后方护驾,腾蛇伏地以示恭敬,凤凰在上空盘旋为他遮挡骄阳。黄帝召集这次鬼神大会,用他的古琴清角,演奏乐曲清角。传说“清角”琴能够沟通天地,号令鬼神,演奏时能引来仙鹤与凤凰,遮天蔽日,翱翔飞舞。
古有神农削桐为琴的说法,继而有神农式琴,并且在琴书中多有绘制神农式琴样。桓谭《新论》载:“昔神农氏继宓义而王天下,亦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削桐为琴,绳丝为弦,以通神明之德,合天地之和焉。” “清角”琴即为神农式,斫制之初便被寄寓了通神明之德的厚望,且不论“风”与“角”的文字差异,琴名“清角”必然比“清风”更符合这张琴的立意。
二、周必大题刻铭文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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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七 南宋宰相周必大像
“清角”琴龙池两侧的长题落款“嘉泰元年辛酉平园老叟周必大识”,周必大(1126~1204年),南宋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图七),号平园老叟,南宋文坛盟主,编订《欧阳文忠公集》等,官至左丞相。宋版《平园续稿》卷四《冯轸元方琴铭》,文中记录了冯轸元方琴铭(图八),从影稿图像来看,除没有周必大款识外,与“清角”琴题刻全同,在题下有小字“辛酉四月”。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的周必大所编《欧阳文忠全集》中,也有一段完全相同的冯氏琴题(图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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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八 《平园续稿》载冯轸元方琴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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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九 《欧阳文忠全集》载冯轸元芳琴铭
从“清角”琴的题刻内容来看,文中“雷氏斫之”指的是唐代雷氏斫琴家族,琴书中多有记述,其中有西蜀成都人雷威,曾于大风雪中独往峨眉,酣饮,着蓑笠入深松中,听其声,出高亢悠扬清角琴声者,惊为黄帝圣传,伐之,或斫琴清角。“冯氏宝之”指代的冯轸为北宋元符三年进士,官历江西瑞州府新昌县主簿、建德府知州、浙江严州知州,冯氏家族科第鼎盛,六代八进士,其家族百年兴盛。“旷代之宝”方印,当是与琴铭同一时期的题刻,是对琴的价值判断,也是冯氏希望琴能在家族中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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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霄环佩”琴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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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一  “九霄环佩”琴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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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二  “虞廷清韵”琴 私人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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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三  “虞廷清韵”琴局部
与“清角”琴周必大题跋相似的还有两张琴,其一是中国国家博物馆藏“九霄环佩”琴(图一),龙池两侧题刻:“雷氏斫之,肇自开元。冯氏宝之,不知几传。我非知音,而理可言。心主于内,手应乎弦。故声和可以仰马,意杀形之捕蝉。岂特此哉,大而歌南风,小则治单父,举不出于斯焉。嘉泰元年四月辛丑平园老叟周必大书。”(图一一)。另一张宋代内府旧藏“虞廷清韵”琴(图一二),同样在龙池两侧刻:“雷氏斫之,肇自开元。冯氏宝之,不知几传。我非知音,而理可言。心主于内,手应乎弦。故声和可以仰马,意杀形之捕蝉。岂特此哉,大而歌《南风》,小则治单父,举不出于斯焉。嘉泰元年辛丑平园老叟周必大识。”(图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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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四  “清角”琴铭局部
三张琴的题刻内容完全一致,但落款稍有区别。嘉泰元年为辛酉年,从《冯轸元方琴铭》中记录的题下有小字“辛酉四月”来看,三张琴中“清角”琴的题刻与之完全相符(图一四)。有学者分析推断“虞廷清韵”琴的刻款袭自“九霄环佩”,但是镌刻时遗漏了“四月”二字。而“九霄环佩”琴将“书”改作了“识”,“四月辛丑”中的“辛丑”是记日而非纪年。
三、“清角”琴的髹漆与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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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五  “清角”琴琴面断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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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一六  “清角”琴琴底断纹
“清角”琴的琴底是不规则的蛇腹断纹,大断纹中间以小冰片断和流水断,而琴面则是单一的大蛇腹断纹(图一五),且漆面整体平顺没有小断纹,琴面与琴底的漆面状态差异明显。就琴底板的蛇腹断纹而言(图一六),其不规则形态在传世琴器中是极为少见的,多数琴体会因木胎的膨胀收缩变化,漆层开裂产生诸如蛇腹断、流水断、牛毛断等不同形态的断纹,但断纹的形态多数呈规律、均匀分布。但“清角”琴的蛇腹断纹并非平行状态,局部有斜向分布,且断纹有箭峰凸起,这样的断纹状态与琴底板材质以及灰漆密度有关。
反观琴面的朱漆与深栗色漆交织相叠,漆色斑驳,漆面只有大蛇腹断,并无细小断纹,弹奏时弦路上没有丝毫刮碍,这应该是不同时期琴人修复所至。琴面原有的漆面断纹形态应与琴底相似,当断纹出现箭峰凸起时必然会出现杂音,古人在琴器的使用和存护过程中,多将弹奏功能放在首位,便会将弦路下的断纹磨平再髹漆。从漆面状态判断,“清角”琴递藏过程中虽然经过数次修复,但其间仍有原始漆层的留存,其工艺做法是在朱漆上髹涂栗黑色漆,这种做法与唐琴“大圣遗音”和“九霄环佩”等相同,只是漆色深浅有差异。
所幸,“清角”琴底的漆面和铭文被完整保留下来,为琴器的断代研究提供了重要的依据。而琴面的修复方法也并非没有传统依据,因为自近代以来,琴器修复就常见用异色漆进行修补,在黑色漆面上补以朱漆,并且和深栗色漆交替使用,磨显以后呈现出斑驳的云霞效果。明代漆工艺专著《髹饰录》中记述了漆面修复的“云缀”法,即“修缀失其缺片者,随其痕而上画云气,黑髹以赤,朱漆以黄之类,如此,五色金钿,互异其色而不掩痕迹,却有雅趣也”。这种云缀法在传世琴器修复中屡见不鲜,如 “彩凤鸣岐”“大圣遗音”“一池波”“仙赖”等琴,多用朱红漆修补琴面。
古人用云缀法修复是因为古器的漆色和断纹形态很难把握,为了提高效率,或者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审美意象,用异色漆修复出“云霞”效果。然而,当代的琴器修复越来越多地倾向于用传统的工艺手法,修复出同原有色彩一致的漆面,不改变其历史原貌。
四、总结
袁枚《箴作诗者》载:“清角声高非易奏,优昙花好不轻开。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处来。”从袁枚这首诗以后,清角便少有记载和音讯,至胡若思旧藏“清角”琴再次出现,绝世清音重回琴坛,之后琴人携“清角”琴不断参加展览和演出,致力于中华琴乐文化的传播与传承。
“清角”琴凤沼上部所刻“旷代之宝”四字方印,既是对前代的总结,也是对未来的期许。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千百年后的琴器仍然能存于世并且弹奏出穿越时空的乐曲,非常之稀有。“清角”琴作为传世名琴,不唯音声苍古超凡,其形制、髹饰、铭刻等,皆凝聚着丰富而深刻的历史文化内涵,值得继续深入探索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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