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用度历来是一个受人关注的话题,它涉及宫廷生活的方方面面,可以说衣、食、住、行一应俱全。以清内务府为经理机构的一应生产供应、开支报销,反映当时的宫廷生活状态,保存到今天的史料为我们展现了琳琅满目的宫廷生活图景。
在无所不包的内务府对清宫的供应中,如果要寻找一些和“环保”沾边的内容,其实是非常不容易的。大到建筑材料,小到衣服扣子,全天下的精工美料都流向了宫廷,即便有康熙皇帝这样不断标榜简省的帝王,有“不贵异物贱用物”这样的古训,我们看到的仍然是宫廷生活的铺张。
虽然“环保”是一个现代词汇,不过,稍加对比,还是可以在一些宫廷生活的规矩和作法中,发现那么一点点和“环保”有关的信息。下面择要做一简单介绍。
避暑山庄“不施丹雘”的园林建筑群《避暑山庄图》轴(局部)
“不施丹雘”的宫殿
宫殿上美轮美奂的建筑彩绘和耀眼的沥粉贴金,让紫禁城变得金碧辉煌,我们也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皇宫。不过,皇家建筑里还有一类被称作“不施丹雘”的宫殿,它们的室外梁枋没有太和殿那样璀璨斑斓的彩绘,室内天花更没有奉先殿那样踵事增华的雕琢,有的仅仅是油饰地仗后仍旧保持的木材本色,这在流光溢彩的皇家建筑中显得独树一帜。不过,要想看到这些宫殿,就要离开紫禁城,放眼皇帝在宫外的生活空间——皇家园林。
康熙皇帝在热河上营开辟的避暑山庄是清政府在北京以外的又一个政治中心。皇帝走遍了塞北江南,觉得距离北京仅五百里的这片荒野之地大有可为之处。于是,他命人“度高平远近之差,开自然峰岚之势”,建造了一座贴近自然的山地园林——避暑山庄。这里“自天地之生成,归造化之品汇……依松为斋则窍崖润色,引水在亭则榛烟出谷”。康熙皇帝为了配合这片朴野的山水,就像曾经要求畅春园“茅屋涂茨,略无藻饰”一样,特意让避暑山庄“无刻桷丹楹之费”,言下之意便是不做雕琢和彩绘。不仅如此,避暑山庄建材的选取也颇为俭省。木材,取自木兰围场的油松、落叶松;石材,取自热河当地的山石;就连砖瓦也要在本地五窑沟制作供应。所以,比起紫禁城的金碧辉煌,避暑山庄的“泉林抱素”在今天看来,说它很“环保”应该不为过吧。
红箩炭的使用《弘历岁朝行乐图像》(局部)
体现等级的红箩炭
往日的宫廷,聚集了形形色色的人,从皇帝后妃到太监宫女,从宗室王公到大臣侍卫,上千人的生活离不开烧水、做饭、取暖,这就决定了宫廷有着非常巨大的燃料需求。清内务府营造司有“七库”之设,其中的“薪库”“炭库”就是负责宫廷薪、煤、炭一类燃料的供应机构。在这些燃料中,依照价值高低,可分为煤、木柴、黑炭、红箩炭等,其中尤以产自易州的红箩炭最为名贵。
所谓红箩炭,就是以硬木烧成后,运到今天北京西安门大红箩厂锯截成长尺许、径二三寸的小段,再用红土刷过的小圆荆筐装盛送进大内,故得名。因为烧制的木料质量好,所以在使用时热效率高、出烟少,颇受欢迎。红箩炭不仅是宫廷里的名贵燃料,还是区别使用人等级的一个重要考量,我们举出清代后宫各等级妃嫔下红箩炭的每日供应标准就可一目了然。(详见下表)
如表所示,红箩炭的使用仅到贵人一级,而且还是只有冬天供应,下面的常在和答应是没有资格使用的,她们的冬夏燃料是黑炭。如果还不能直观了解红箩炭的价值,可再以它的时价做比。乾隆元年(1736),当每斤煤售价二厘七丝白银时(约0.002两),每斤红箩炭则要卖到一分六毫白银(约0.01两),超过了煤价的五倍。要知道,雍正乾隆之际,一两库银可以买到一石左右的大米,如果一石大米以古制一百二十斤计,那么一斤红箩炭几乎与一点二斤大米等价。如上表,皇太后冬日一天的红箩炭消耗就相当于四十八斤大米的价值。这样来看,清宫使用红箩炭将是一笔极大的开支,着实无关“环保”宏旨,说它“环保”,仅仅是热效率高、出烟少而已。
圆明园花窖地暖(《中华花卉温室栽培与园艺》)
四季恒温的花窖
乾隆皇帝曾在他的一首御制诗中有过这样的歌咏:“栗里孤山缩大地,渊明和靖友忘年。”乍一看,不明就里。为什么陶渊明、林和靖这对地点时间都对不上的历史人物在他的诗里却变成了忘年之友?其实,答案就在诗题中:花窖早梅恰与盆中晚菊并荣漫与写生兼题以句。原来,是因为在隆冬腊月里,菊花与梅花竞相开放的反常景象让皇帝新奇不已,仿佛独爱菊的陶渊明和以梅为妻的林和靖穿越了六百年而相聚在一起。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这种反常景象的发生?答案还是在诗题中:花窖。
花窖也作花洞,是清宫的育花温室。在紫禁城北小花园(旧址在神武门内迤东,专司培灌花树,今不存)、慈宁宫花园、圆明园、畅春园均见花洞的记载。在清宫传教士绘本《中华花卉温室栽培与园艺》中,可以看到清宫温室在乾隆四十二年(1777)的写实风貌。这是圆明园里一座半地下的温室,房顶因采光需要不全敷瓦,朝阳一面有带草帘贴高丽纸的窗栅,室内周环布置花台,地面掀开毡垫可露出青砖墁地,下面铺设烟道用以熏养花卉。在花窖之外,还有白天开敞,夜间用草席覆盖的室外苗圃……这些画面与乾隆皇帝对长春园恒春圃花窖的描述如出一辙:“布置花台与竹籞,一室之中宛琼圃”“屋中略结构,篱落花台绕”“㸐蕴底更藉,芳菲信常睹”。这说明在冬日里,清宫以花窖培育反季节花卉是司空见惯的事情。1773 年1月,法国人蒋友仁曾在紫禁城养心殿里看到了下面的景象:“凹室和房间里其他地方都有种着各色鲜花的大花瓶,因为此间人们掌握着一个秘密:在整个冬季,甚至在最严寒的日子里,他们都能以比法国同行低得多的代价使各种植物和树木开花。我在 1 月份见过桃树和石榴树开出了重瓣花,随后又结出了硕大的桃子和石榴;若不是多次亲眼目睹这些树开花、结果的过程,我真难以相信人们作为礼品送我的这些桃子、石榴是来自这些重瓣花的。” 在《中华花卉温室栽培与园艺》中看到玉簪、佛手、菊花、兰花、紫藤、玉兰等不同花期的品种在一室之中竞相开放的画面,也就可以明了前文乾隆诗中将陶渊明与林和靖比附为“友忘年”的意旨所在。
所以,站在充分利用阳光、地暖等手段培育反季节花卉的角度来看清宫花窖,其目的是改善宫廷环境,其手段又相对友好,故以今日的“环保”要求统而观之,差强尚可。
综上,不论是体现等级的红箩炭还是四季恒温的花窖,这些所谓的清宫“环保”手段,都是以庞大的内府开支为前提,实在算不上绿色环保。唯有从不雕不绘的建筑中体现出的那份朴野与自然,才切中了“环保”主题。至于大兴土木、构建园林的花费,那就让乾隆皇帝的《知过论》去解释吧。